叛逆的灵魂(第16/22页)

玛丽娅听罢这些话,不禁周身颤抖,就像月下香在黎明前的微风面前那样瑟瑟抖动,心灵里的光自双眸洒然溢出。她羞涩地难以启齿地说:

“我俩都陷在了一种公正、怜悯的无形力量的手中,就听凭它随意搬弄我们吧!”

自那一刻起,海里勒与玛丽娅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了,两颗心灵变成了一柄炽燃的火炬,放射着亮光,周围麝香四溢。

打纪元开始至今,一小撮坚持被继承光荣的人与神父和宗教头领们联合起来欺压百姓。那是一种慢性病,用魔爪掐住人类集团的脖颈,只有每个男人的头脑变成国王,每个女人的心变成神父时,随着愚昧从这个世界上消逝,它才会消失。

坚持被继承光荣者用贫弱者的躯体建造自己的宫殿,神父则在诚心者的坟墓上建筑庙宇。酋长抓住可怜农民的双臂,神父把手伸进农民的口袋掏钱。当权者愁眉苦脸地望着农民,而主教却笑容可掬地望着他们;羊群则消亡在虎的愁容与狼的微笑之间。统治者佯装代表法律,神父诈称代表宗教;无数肉体与灵魂灭亡、消失在二者当中。

在黎巴嫩,在那阳光充足、知识匮乏的高山之国,贵族与神父联合起来欺压百姓;那些贫困百姓辛勤耕耘收获,只是为了肉体免遭前者的刀剑刺杀,躲避后者的破口咒骂。

黎巴嫩的坚持被继承光荣者,站在自己的宫殿旁边,对黎巴嫩人高声喊道:“君王委任我为你们肉体的保证人!”神父站在祭坛前喊道:“上帝委派我做你们灵魂的保护人!”黎巴嫩人则沉默无言,因为用土包裹着的心是不会破碎的,因为死人是不会哭泣落泪的。

本是那个村庄里的保护人、统治者和王爷的阿巴斯谢赫,也是最喜欢修道院里的修道士们的人。他坚决维护修道士们的教导和传统,因为他们曾与他一道扼杀知识,在为他耕种土地、看守葡萄园的农夫心灵里培植顺从意识。

那天夜里,正当海里勒和玛丽娅接近爱神宝座,拉希勒温情地看着他俩,试图探察二人心灵的隐秘时,村上的神父胡里·伊里亚斯跑去告诉阿巴斯谢赫说,虔诚的修道士们把一个叛逆的坏蛋青年赶出了修道院,并且说这个叛教徒已于两个礼拜前来到了这个村庄,现在就住在赛姆阿·拉米的遗孀拉希勒家里。

胡里·伊里亚斯不仅仅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谢赫,而且还节外生枝地说:

“被驱逐出修道院的魔鬼,在这个村里也变不成天使;被田地主人砍伐并抛入火中的无花果树,在火炉里绝对结不出好果。假若我们要想使这个村子平平安安,不受恶病毒菌侵害,我们就应该把这个青年像修道士们把他赶出修道院一样,把他赶出我们的家园和田地。”

阿巴斯谢赫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个青年将成为这个村子里的恶病毒呢?我们把他留在这里,让他为我们看守葡萄园或放牛,岂不更好吗?我们很需要人手啊!如果有办法弄到双臂有力的小伙子,我们会喜欢他,决不放他走的。”

神父微微一笑,近似毒蛇吞舌。继之,他用手指拢了拢他那浓密的胡子,说道:

“假若这青年适于干活儿,修道士们是不会赶他走的。因为修道院的土地宽广无边,牛羊数不胜数。昨晚在我这里过夜的修道院驴夫告诉我,这个青年对着修道士们的耳朵重复叛教言论,而且还夹带着造反的词语,足以证明他鲁莽、心毒。他多次大着胆子对修道士们高声演讲说:‘你把修道院的土地、葡萄园和钱财还给这些乡村的穷苦人吧!你们分散到四面八方去吧!那比礼拜、祈祷要好得多!’驴夫还告诉我,责斥的残暴、鞭抽的疼痛与监牢的黑暗,都没有能够使这个叛教徒改邪归正,恰恰相反,却为抓住他的心灵的魔鬼提供了营养,就像垃圾污物使蝇虫数量骤然增多似的。”

阿巴斯谢赫站起来,就像老虎扑食之前那样后退了几步,一时默不作声,把牙咬得咯咯直响,怒不可遏。之后,他朝厅门走去,高声呼唤奴仆。三个奴仆应声而至,站在他的面前,听候他发号施令。他对他们说:

“寡妇拉希勒家里有一个青年罪犯,身着修道士服装,你们立即去把他给我绑来!假如那女人阻拦你们,你们就把她也抓住,拉住她的辫子,在雪地上拖!帮坏人者,就是坏人。”

奴仆们俯首听命,快步出门,实现主人的意愿。

阿巴斯谢赫和神父谈论着如何处置那个被驱逐的青年和寡妇拉希勒。

白日隐去,黑夜来临。夜将阴影撒遍大雪覆盖着的茅舍,黑暗寒冷的夜空出现了繁星,酷似永恒期盼出现在挣扎与死亡的痛苦之后。农民们关上门窗,点上油灯,围坐在火炉旁取暖,不去留心围着房舍周游的夜的幻影了。

拉希勒和女儿玛丽娅以及海里勒正坐在餐桌上吃晚饭时,忽听有人敲门。紧接着,阿巴斯谢赫的奴仆闯了进来,拉希勒慌忙地回头望去,玛丽娅害怕地惊叫一声,而海里勒却依然镇静自若,仿佛他那宽广的心灵对此早有预感,他们来之前,就料定那些人会来找他的麻烦。

一奴仆走近海里勒,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粗声粗气地说:

“你就是从修道院被赶出来的那个青年?”

海里勒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我就是。你要怎么样?”

那奴仆说:

“我们要把你绳捆索绑,带到阿巴斯谢赫那里去。你若反抗,我们就在雪地上像拖被宰的羊那样把你拖走。”

拉希勒站起来,面色蜡黄,眉头紧皱,声音颤抖地说:

“他有什么罪,要把他带到阿巴斯谢赫那里去?你们为什么还要把他绑着拖走?”

玛丽娅的声音里充满乞求的语调:

“他只有一个人,而你们是三个人。你们合伙欺负折磨他,那是胆怯的表现。”

那奴仆勃然大怒,高声叫道:

“在这个村子里,有哪个女人敢抗拒阿巴斯谢赫的意愿?”

说罢,从腰间抽出一条结实的绳子,上去就要捆海里勒的双肩。青年面不改色地站起来,像面临暴风的铁塔高昂着头,唇间洒溢出痛苦的微笑,然后说:

“男子汉们,我真同情你们哪!因为你们是强有力的盲目工具,被握在有眼睛的弱者手里,而愚昧比黑人的皮肤还要黑,愚昧最能降服于名义与残暴。昔日,我也像你们一样;明天,你们将变得像我一样。现在,我们之间相隔着一道黑暗的深沟,它吸纳了我的呼声,遮掩了我的真实面目,使你们既听不见我的呐喊,也看不清我的面容。你们来吧,把我的胳膊捆起来,你们愿意怎样就怎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