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康维偶尔对马林森说两句打趣的话,可这个年轻人只顾吃力地登着山路。巴纳德也是气喘吁吁的。布林克罗小姐正全力进行着残酷的肺部呼吸大战,不过她竭力掩饰着。“快到山顶了。”康维这样给她鼓劲。
“以前有一次赶火车,就是这种感觉。”她说道。
也罢,总有那么一些人把苹果酒当香槟酒,这是个审美力的问题,康维心想。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心中除了困惑之外,竟然没有什么担忧和不安,丝毫都不担心自己会发生什么不测。生活中常有这样的时刻,如果一种夜间娱乐活动,它贵得出格,但又出乎意料的新奇,你会把灵魂和钱包同时打开。在那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早晨,再次看到卡拉卡尔山时,他打心底里对这新奇体验的提供者默默感激,在亚洲各处度过十年之后,他已经养成一种对各个地方和发生的事情的挑剔态度。而这次,他从心底不同寻常地承认并接受了眼下的一切。
沿峡谷走了大约两英里,山路更陡了。这时太阳被云雾遮住了,银色的雾模糊了前方的景色。山顶上传来隆隆的雷霆和雪崩的声响,气温变冷,随着山势的陡变,气温低得出奇。一阵风挟着雨雪袭来,大家都湿透了,使行程更加困难与不便。有一阵儿连康维都觉得坚持不住了,想停下来歇一会儿。但似乎要不了多久就到这山的顶端了。这时,几个轿夫停下来调整担子。巴纳德和马林森两个苦不堪言,一直落在后面,可藏民却显然急着要赶路,挥手示意余下的路会好走一些。
在做过这番安抚后,他们开始盘起绳子,叫人莫名其妙。“他们刚才的手势是要吊死咱们吧?”巴纳德绝望地调侃道,差点儿叫出来。但那些领路的人很快就让大家明白了他们并无恶意,只是按惯常的登山做法用绳子把大家拴在一起。这几个人看见康维熟练地系上绳索,对他越发佩服了。于是,便答应让他来指挥大家。
这一行人由藏民打头和殿后,康维紧挨着马林森,然后是巴纳德和布林克罗。康维发现这些藏民也愿意让他在他们的头儿睡觉的时候暂时主事。临时当个权威他已经习惯了。如果有了什么难办的事,他能提供的就是信心和命令。当年他是顶尖的登山家,而现在,毫无疑问,丝毫不逊当年。“你可得好好照顾巴纳德呀。”他半开玩笑地对布林克罗小姐说道。而她却绵里藏针地回敬他道:“我尽力吧,可你知道,我以前从来没被人拿绳子绑过。”
下面的一段路虽然偶尔也有难走的地方,但比预想的要好走多了,不会再像之前那么“让人炸肺”了。路是一条沿悬壁上的岩石凿出的Z字形小径,陡耸的岩壁被一片云雾笼罩,显得巍峨而神秘。也许这云雾还仁慈地淹没了下面那地狱般的深渊,不过康维很善于识别高度,而他也总喜欢观察他所处的环境。
山路很窄,仅有两英尺来宽。轿夫们在这样的山路上抬着轿子,甩着大步而行,仿佛睡着觉都能通过似的,令康维等人羡慕不已,而轿上那个人能始终安稳地睡着大觉,也让他格外佩服。这些藏民够可靠,但当小路变宽并下坡的时候他们显得更高兴。这时,藏民中有人唱起歌来,悠扬的山野小调使康维想起马斯纳在为某个西洋芭蕾舞谱写的管弦乐。雨停后,气温回升,山路也更好走了。“看吧,光我们自己肯定是找不到路的。”康维说着,想缓和缓和气氛,可马林森并不觉得他的话令人安慰,确实他已经给吓得够惨的了,现在最糟的路段过去之后,他却觉得更加危险了。“我们会不会迷失太多了?”他尖刻地来了一句。小路继续延伸,急剧地顺山坡而下。康维忽然发现一些火绒草,这是条件将会好转的一个好征兆。可是当他这样宣告之后,马林森反倒更不安了。“上帝啊上帝,康维,你以为你是在阿尔卑斯山散步吧?我只想知道地狱的厨房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到了那儿以后的行动计划是什么?我们将要干什么?”
康维平静地说:“你要是也有过和我一样的经历,就会明白,有时候生活中最舒服的事就是什么都不做。对灾祸临头,要会既来之则安之。战争就是这样。如果感受一下新奇可以调剂艰难困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的这番话深奥得叫我讨厌。你在巴斯库尔动乱时可不是这样想的。”
“当然不是,因为那时我还有凭着自己的努力改变事态的机会。可这次,至少到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机会。你要问原因的话,我们在这里就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我觉得这次事件已经算是平静的了。”
“我以为你已经认识到,原路返回将会是件多么令人沮丧又艰难的事情。我注意到的是,我们一直在沿一座陡峭的岩壁曲折行走了近一个小时。”
“我也注意到了。”
“是吗?”马林森大咳着说,“我怀疑这里的一切,觉得咱们所做的,离那些家伙想让咱们做的,还差得远着呢。他们正把咱们逼进绝境。”
“就算他们是这样,咱们只有坐以待毙。”
“我知道那是必然的,看来是没救了。我就怕最后不会像你愿意接受的那样便宜了你。我忘不了两天前我们还待在巴斯库尔领事馆里,一想到随后所发生的一切,我就受不了。我很抱歉,我这是紧张过头了。现在我明白,能错过战争有多幸运;我想我都歇斯底里了,好像周围的世界全都疯了。我想这样和你说话可能太粗鲁了。”
康维摇摇头。“我亲爱的小伙子,你一点儿不疯。你才24岁,你在两英里半高的地方,这是你现在产生不适感的原因。我认为你已经出色地经受了一场苦难的考验,强过我在你这个年龄时的表现。”
“可你难道不觉得所有这一切全都乱了吗?我们如何飞过了那些高山,又如何在狂风中煎熬、等待,还有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飞行员,接着又是这帮家伙。好好回想一下,这难道不像一场噩梦,难道不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吗?”
“是的,当然如此。”
“那么,但愿我能知道,你怎么能对每件事都如此的冷静。”
“你真想知道?你要是愿意听,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可能会认为我有些愤世嫉俗,因为我有足够多的噩梦般的经历可供回顾。这儿可不是世界上唯一令人发狂的地方,马林森。要是你非得联系到巴斯库尔,好吧,你可还记得,我们离开之前,那些革命者是怎样虐待他们的俘虏以获取情报的吗?通常是先狠揍一顿,然后再用凉水冲,当然很奏效。我还从没见过比这更滑稽而可怕的事情。还有,你是否还记得,在我们被隔离之前收到的最后一个消息?那是一个信息接力,曼彻斯特一家纺织品公司,想打听在巴斯库尔有没有销售紧身胸衣的商业渠道!你说,这够荒唐了吧?相信我,可能我们来到这里之后,发生的最糟的事情就是我们把一种疯狂换成了另一种疯狂。就战争而言,如果你在那种情况下,也会像我一样的,那就是学会如何在害怕时咬紧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