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页)
这一趟妙趣横生的参观多少改变了他们一行人对香格里拉的最初的平凡印象。这不是康维第一次参观寺庙,可这恐怕是他所见过最大的,而且是一个叫人赞叹不已的寺区。且不管它所处的位置如何偏僻,仅仅穿堂过室、走过几所庭院就用了一个下午,而且有许多房间仅仅是过而不入:康维留意到他们从许多公寓式的房屋前经过,也注意到整座整座的楼房,可张没让他们进去。经过这么一次参观,大家基本上都有了自己的看法。巴纳德更加肯定这些喇嘛都是富翁;布林克罗小姐则认为他们奢侈无度,有损阴德;马林森则觉得此行并不比在平原地区观光旅游更轻松,恐怕这些喇嘛不是他心目中的英雄。
只有康维为一种愈来愈浓郁的魅力所折服。还没有哪一样东西以其渐次显露出来的高雅、朴实和无可挑剔的艺术趣味以及那种融融的气氛如此深地吸引过他。
的确,他要很努力才能让自己从艺术家的陶醉之中恢复到鉴赏家的品味中来。于是他认出了那些博物馆和百万富翁们都会盼望获取的珍品:精致的珍珠蓝宋瓷、保存了上千年的水墨画和上面描绘着虚无缥缈的虚幻世界的漆器。那笔触细腻逼真、巧夺天工。加上那些无可比拟的精美的瓷器和釉彩,跌宕出一片令人陶醉的完美世界。没有夸耀,没有刻意的后续效果,也没有对观赏者的情感造成强烈的撞击。这些完美、精妙而典雅的珍品透出一种犹如从鲜花的叶瓣之间散发出的高雅气息,这些奇珍异宝肯定会让收藏家发狂,但康维不是个收藏家。他既没钱也缺乏渴望占有的天性;他对中国艺术的爱好纯属心灵向往之事。在这个不断变得喧嚣和复杂的世界里,他开始沉迷于那些温雅、精致而小巧玲珑的东西。当他经过一间间陈列室的时候,联想到卡拉卡尔山的广袤无垠和如此脆弱精巧的艺术品之间的衬照,心灵深处袭上某种哀婉之感。
而这喇嘛寺能够展示的岂止中国的艺术珍品。比如说吧,寺区还有一个非常高雅、宽敞而又舒适的藏书馆,在定做的书架和壁龛上孤寂落寞地躺着成千上万卷藏书,透出一股智慧超乎学问,风度与气派超乎庄严的氛围。康维仅仅浏览了几个书架,便惊诧不已。这里竟有世界文坛名著,还有许多他无力评价的高深莫测之作。
大部头的英文、法文、德文和俄文书籍堆积得小山一般,很多的书是用中文和其他东方文字写成的稿件。特别引起了康维兴趣的是专门写西藏的那一部分,应该说,他注意到几部罕见的作品,其中就有:NovoDescubrimentodegraocatayooudosRegosdeTibet,安东尼奥•德•安德拉塔著(里斯本,1626年),阿塔纳休斯•科切的China(安特卫普,1667年),特夫诺的VoyageàlaChinedesPèresGrueberetd’Orville,以及巴里加蒂的RelazioneIneditadiunViaggioalTibet。当康维正仔细翻看着最后这本时,他注意到张正惊异而温和地盯着他。“你也许是个学者吧?”他问道。
康维感到很不好回答。凭他在牛津当过学监的经历,他可以肯定地回答。他明白“学者”一词虽然是一个中国人给予他的最高评价,可是在英国人听来就会有些自命不凡了。而且,因为要顾及几个同伴的感觉,他不想接受这一称谓。他说:“当然,我喜欢读书,可在最近几年的工作中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学术研究。”
“可你仍希望有这样的机会?”
“啊,这还真不好说,不过我当然知道其中自有乐趣。”
马林森抄起一本书说:“可有东西够你研究了,康维,这是一本中国地图。”
“我们收集的地图有好几百种,”张插话说,“你们尽可查阅。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不必查找它们,因为在任何一本中都找不到香格里拉。”
“有意思,”康维说,“这是为什么?”
“理由当然非常充足,但我不能再说更多的了。”
康维不过笑了笑,可马林森又不乐意了。“何必在那儿故弄玄虚,”他说,“到目前为止,我们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人有任何必要去刻意隐瞒什么。”
这时,布林克罗小姐仿佛突然从沉思中醒悟过来,没头没脑地问道:“您是不是能让我们看看正工作的喇嘛?”她咄咄逼人的要求让人吃了一惊,又让人觉得,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模糊的一大堆本地手工艺品的画面,什么毛织跪毯啊,或者某种她回去之后可以大肆向人吹捧的既别致又原始的东西。她有种很不一般的诀窍,总是能让自己显得处变不惊,然而,又总显得很有些愤世嫉俗的样子。各种顽固的习惯汇集在她身上。
张不动声色地说:“对不起,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从来没有或很少让外来的人看喇嘛工作。”
“看来我们没机会见见他们了,”巴纳德并不罢休,“但这真太可惜了。你根本不了解我多想与你们的领袖握握手。”
张宽厚而郑重地认可了他的愿望。可布林克罗仍在追问:“喇嘛们干什么工作?”
“女士,他们一心一意打坐默想。”
“但这算不上在做什么。”
“对,女士,他们什么也不干。”
“我本来就这么认为。”她就势做总结似的说,“好了,张先生,我们非常愉快地参观了所有这些东西,这毫无疑问。可你还是没有充分的理由让我看到,这个地方到底在行的是什么善事。我倒更想看看更实际的东西。”
“或许你们想喝点茶?”
康维觉得这似乎有些滑稽,但很快就证明并非如此。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张虽说在饮食上很节俭,却有典型的中国人闲暇时饮茶的嗜好。布林克罗小姐也坦白承认参观画廊、博物馆都是让她头痛的事情。
众人随张穿过几所庭院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突然之间仿佛进入到一幅无比美妙的风景画图之中。这里由一个柱廊的阶梯通向一座花园,园中有一池盛开的荷花。荷叶密密麻麻,望去像是铺着一层湿漉漉的绿瓦地板。四周岸上陈列着一组姿态各异的黄铜兽像:有狮子、龙、独角兽。这并未对周围祥和的气氛有丝毫破坏,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宁静。整个景致布局完美,如画一般,令人目眩神迷,流连忘返;没有夸张和浮华的装饰,也没有刻意的争奇斗艳,就连高悬在蓝瓦屋顶上方的无与伦比的卡拉卡尔山顶峰似乎都服服帖帖地归顺于这副精致典雅的天然画卷。
巴纳德惊叹道:“太美了,一个小巧玲珑而如此神奇的地方!”他们跟张走进一个四方开空的亭子,这更让康维高兴。亭子里有一架拨弦古钢琴和一架现代钢琴。康维觉得这似乎是整个下午所见到的所有神奇之事之物中之最甚。而张也很坦诚地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张对他们说,喇嘛们极为敬重西方音乐,收有欧洲所有经典曲目的乐谱,可以用各种不同的乐器演奏其中的一些名曲,他们尤其喜欢莫扎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