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4页)

“随你的便,”他说,“我是说,假如你愿意和我那个王八蛋哥哥上床的话——”见珀尔有些吃惊,穆迪立刻闭上嘴,“你知道他只是在利用你,对吧?”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他总是这样,从来不会对任何人动真心,等他厌倦了就会甩了你。”

珀尔始终保持沉默。她感觉崔普对她是不同的。或许穆迪和她都没有错——崔普确实很容易厌倦,很少有他能看得上的女孩。但他以前从来没遇到珀尔这样的女孩——落落大方地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绝对不会扭扭捏捏,不像西克尔高地的人那样循规蹈矩。过去的两个月,她已然像蠕虫那样钻入他的脑海,让他怎么也忘不掉,无论在化学实验室、训练场还是躺在床上时,他都会想起她。与珀尔相比,他认识的西克尔高地的那些女孩——还有男孩——都显得十分功利、野心勃勃,他们非常自信,对一切都很确定,与他的姐妹和母亲并无二致:相信世上存在绝对的是与非,相信自己拥有无与伦比的判断是非的能力。然而,在崔普看来,珀尔比他们都要聪明,同时她又可以愉快地承认自己的无知,接受灰色地带的存在。他发现,她对大问题更感兴趣,他们两个一起度过的那些下午,经常谈论的便是这些问题,比如,对于自己和穆迪的糟糕关系,崔普感到非常难过。“我们是兄弟,”他说,“难道我们就不应该是朋友吗?”十七岁的崔普并不确定自己将来想要做什么,而大家都会问他;他应该考虑上大学的事,现在也应该知道自己想去哪所大学,然而他对这些一无所知。还有时间,不要着急,珀尔安慰他。和珀尔在一起,他觉得世界变大了,和崔普在一起,珀尔觉得自己更加脚踏实地,思绪不那么抽象了,变得更务实。

“你看错了他。”最后,她说。

“没关系,”穆迪说,“我猜你并不介意成为他最新的猎物,我还以为你会更爱惜自己呢。”穆迪不敢抬头,他知道,假如抬起头,他会看到珀尔眼中的痛苦,所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膝头的吉他。“我还以为你比那些只知道迎合他的荡妇更聪明。”他轻轻拨了一下琴弦,把弦扭调高了一点,“但现在我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至少有人想要我,至少我不会始终像个垂头丧气的处女那样过完高中三年。”珀尔忍住想从穆迪手中夺过吉他摔碎的冲动,“还有,告诉你,我不是什么猎物,你知道吗?是我先看上他的。”

穆迪从未见过珀尔如此愤怒,令他尴尬的是,自己的第一反应竟是流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觉得懊悔不迭:他和珀尔的关系竟然变成这样,他甚至绝望地想要回到过去,避免这场冲突。他咬着嘴唇,强忍眼泪,直到舌头尝到了眼泪的咸味和血的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随你便,”他终于说,“不过——请你帮我个忙,再也别提这件事了,好吗?”

事实证明,这句话意味着两人彻底不说话。第二天上午,他们第一次各自上学,在教室里彼此远离,各据一方,不再坐在一起。

穆迪告诉自己,他对珀尔很失望,她竟然浅薄到选择了崔普,当然,他没指望她会选择自己——他,穆迪,不是那种女孩们见了会一见钟情的男孩。而崔普则是不可原谅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到一个清澈的深湖里潜水,跳下去之后才发现那是个清浅的池塘,只有膝盖那么深。他还能怎么办?只能站起来,拖着裹满泥巴的腿,把脚从污泥中拔出来。下次一定要加倍小心,不再犯这种错误,从此以后,你会知道,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小得多。

代数课课间休息时,珀尔去了厕所。趁别人不注意,穆迪打开她的书包,找出他几个月前送她的那本魔力斯奇那笔记本,如他所料,她只用了几页。当天晚上,他回到卧室,把笔记本内页撕成碎片,团起来扔进垃圾桶,垃圾桶里逐渐堆起一座废纸山,他把空瘪的皮质封面——好像剥下来的玉米皮——往纸山的顶部一丢,把垃圾桶踢到了书桌底下。她不会注意到笔记本不见了的,穆迪想,不知何故,这个想法最让他伤心。

与此同时,莱克西也遇到了她自己的爱情麻烦。自那天从医院回来,她就没再和布莱恩上床,两人的关系开始紧张起来,她没告诉他堕胎的事,但这件事对她的影响无形中在他们中间生成一层隔膜,也让布莱恩越来越没有耐心。

“你到底怎么了?”一天下午,布莱恩凑过去亲莱克西的嘴,她却把脸一扭,让他亲在脸颊上,他不满地抱怨道,“又是经前综合征?”

莱克西脸红了。“你们男生真是,什么都能和荷尔蒙扯到一块,除了荷尔蒙就是月经。假如男的也来月经,相信我,你们都会疼得团成一个球,躺在地上打滚的。”

“听着,假如你对我有意见,那就直接告诉我,指出我哪里做错了,我可不会读心术,莱克西。我是不会无中生有地胡乱道歉的。”

“谁说我要你道歉来着?”莱克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上面写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考试作弊的小抄,“谁说我对你有意见?”

“假如你没生气,为什么会是这种表现?”

“我也需要一些个人空间,就这么简单,你不用整天都黏着我。”

“个人空间,”布莱恩一掌拍在方向盘上,“过去的一个月,我一直在给你空间,结果你一个星期都没亲我,你到底需要多少空间?”

“也许是全部空间,”莱克西沉重地说,“我就要去耶鲁上学了,你也得去普林斯顿——或许我们都应该提前适应一下。”

车厢里充满了震惊的沉默,莱克西和布莱恩都不相信她刚才竟然说出了这种话。

“这就是你的要求?”布莱恩终于说,“好吧,我们完了。”他打开车门锁,“再见。”

莱克西把书包往肩膀上一甩,跨出车外,他们停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两人经常在这里单独相处。他不会就这么开走的,她暗忖,不可能就这么结束。然而,她刚刚用力关上车门,布莱恩就猛然发动汽车,扬长而去,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但莱克西觉得自己在后视镜里看到他的目光一闪,然后汽车就拐了个弯,消失了。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沿着人行道,绕过街角,来到主路,穿过那些她经常开车经过却很少步行走过的小路。她和布莱恩从八年级开始就是朋友,现在已经交往两年多了,她想起两人一起做过的每件事——看印第安人队比赛时,坐在露天看台的最高处尖叫;在中学停车场里看国庆日的烟花;返校日,布莱恩把一条玫瑰饰带系在她的手腕上;在“乔瓦尼”餐厅吃意大利菜,两人都不知道菜名的读音;在健身房里跟着流亡者合唱团的音乐跳舞,直到大汗淋漓,伴着《我什么都不愿意错过》这首歌紧紧拥抱,彼此的汗液混合在一起。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她脚步不停,跟随蜿蜒的道路执意向前,偶尔在遇到车流时暂时等待,最后,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来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地方,但内心深处又觉得这里是她现在唯一想去的目的地:不是她的家,而是温斯洛路的出租房。透过楼上的窗户,她看到米娅在全神贯注地工作,莱克西明白,米娅总是知道该说什么,会给她空间想通这件事,消化刚刚发生的事情,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思考为什么她刚刚和她自以为完美的男朋友分手,结束了这段看似完美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