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5页)
米娅一下子站起来,拉着伊奇来到楼梯上,关好厨房的门。“她——要死了吗?”伊奇小声说,这是个荒谬的问题,但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贝比要死了。假如灵魂离开身体意味着死亡,她想,那么贝比听上去就处于这种状态,她的哀鸣就像从破旧的家具中拔出一根长长的铁钉,伊奇本能地把脸埋进米娅怀里。
“她不会死。”米娅说,她紧紧抱住伊奇。
“可是她还好吗?”
“她会好好活下去的,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米娅抚摸着伊奇的头发,她的发丝像珀尔的一样纤韧倔强,米娅小时候的头发也是这么不听话:你越想抚平它们,它们越要翘起来。“她会熬过去的,因为她必须熬过去。”
“可怎么熬?”伊奇不敢相信有人竟能忍受这样的痛苦。
“我不知道,老实说。但她会的。有时候,就在你觉得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你会突然找到办法的。”米娅解释道,“就像草原上的火灾。几年前我在内布拉斯加见过草原起火,看上去像世界末日一样,土地完全被烧黑烧焦,所有绿色都消失了,可烧焦的土壤养分更丰富,新的植被长得更茂盛。”她用指尖抹掉伊奇脸上的泪水,最后摸了一下伊奇的头发,“人也是这样,你知道,他们可以重新开始,总能找到办法。”
伊奇点点头,转身欲走,又回过头来。“告诉她我很抱歉。”她说。
米娅点点头:“我们明天见,好吗?”
与此同时,莱克西和穆迪回到家,在答录机上听到母亲的留言:案子结束了。叫比萨外卖,他们的母亲沉稳地说。电话簿下面的抽屉里有现金。我写完报道之后就回家。爸爸很晚才能回去——他要整理聆讯之后的文件。珀尔知道消息了吗?穆迪想,但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他回到自己房间,尽量不去想珀尔在做什么。如他所料,珀尔和崔普当天下午又出去了,她回家看到依旧待在厨房里的贝比时才得知消息。
“结案了。”米娅平静地告诉女儿,无须多说,珀尔看上去已经猜到了结果。
“我很抱歉,贝比,”珀尔说,“非常抱歉——”贝比头也没抬,珀尔消失在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米娅和贝比默默地坐了一段时间。天已经黑透的时候,贝比站起来要走。
“她永远是你的孩子,”米娅告诉贝比,拉起她的手,“你永远是她母亲。没有什么能改变这一点。”米娅亲吻了贝比的脸颊,送她出门。贝比什么都没说,从进门开始,她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米娅不知道该不该问她在想什么,要不要强行挽留她在这里过夜。但她觉得,假如自己是贝比,肯定更愿意一个人待着,不想被迫和别人说话。后来她才意识到,贝比当晚可能误解了她说的那些话的意思——米娅很想知道,假如自己当时的态度再强硬一些,询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主动向贝比提供帮助,不知道是否能够阻止她下一步的行动……即使多年以后,面对这个疑问,她也无法想出令自己满意的回答。
新闻发布会比预期的时间更长——到场的每位记者几乎都有问题要问麦卡洛夫妇,被从天而降的好运砸得飘飘然的麦卡洛夫妇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案子结束了,你们是不是松了一口气?是的,当然。接下来的几天,你们有什么计划?我们会和米拉贝尔享受一段安静独处的时间,开始一家人的新生活。米拉贝尔回家后的第一顿饭,你们会为孩子准备什么吃的?麦卡洛太太回答:通心粉和奶酪,她最喜欢的。收养手续何时办完?很快,我们希望。
坐在后排的第十九频道的一位记者举起了手:“你们是否同情再也见不到自己女儿的贝比·周?”
麦卡洛太太身体一僵。“大家不要忘了,”她尖厉地说,“是贝比·周无力抚养米拉贝尔,她抛弃了孩子,放弃了做母亲的责任。当然,这件事令我痛心,不过,重点在于,我们要记住,今天法庭已经作出了决定,认为马克和我是最适合做米拉贝尔的父母的,从此以后,米拉贝尔将在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中生活,我认为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不是吗?”
五点半左右,发布会结束,麦卡洛夫妇带着米拉贝尔回家了。由于丈夫参与了案件的审理,理查德森太太不能为《阳光日报》撰写与本案相关的报道,负责报道的记者是萨姆·李维,理查德森太太则接手了他平时主管的报道类型——城市政策。快到晚上九点钟时,理查德森太太终于完成了工作,回到家里。孩子们不在客厅,莱克西和崔普的车没停在家,理查德森太太在厨房柜台上发现一张字条:妈妈,我去塞丽娜家了,十一点回来。莱克西。崔普没有留下字条,但他一贯如此:从来不记得留言。若在平时,理查德森太太可能会生气,但这一次她却有些松了口气,因为她即将要做的事情并不需要旁观者。
来到楼上,她发现伊奇的房门关着,里面传出音乐声,比萨送来之前,伊奇就上了楼,而且一直没出来,她始终在回想着贝比痛苦的样子。伊奇把一张托里·阿莫斯的CD放进播放器,调高音量,让音乐尽情啸叫。她有些想哭——虽然她已经好多年没哭过了。她躺在床上,拼命压抑眼泪,指甲用力掐着掌心,在上面留下一排半月形的红印。她母亲走过她的门口,朝走廊尽头——穆迪的房间进发时,她已经把整张CD连续听了四遍,第五遍刚刚开始。
假如在平时,理查德森太太会打开门,告诉伊奇关小音量,还要批评一下伊奇听的音乐总是令人沮丧和愤怒,但今天她脑子里装着更重要的事,她来到穆迪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我需要和你谈谈。”她说。
穆迪躺在床上,吉他搁在旁边,正在一个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什么事?”他没有抬头,也不打算坐起来,这让理查德森太太更加烦躁,她用力关上门,径直走到窗前,一把夺下他手中的笔记本。
“看着我,我在和你说话,”她说,“我知道了,你明白吗,你以为我不会知道吗?”
穆迪一愣。“知道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我瞎了?你以为我注意不到吗?”理查德森太太猛地合上笔记本,“你们两个一直偷偷摸摸,我又不傻,穆迪。我当然知道你们在干什么,本来我还以为你有那么一点点担当。”
伊奇房间里的音乐声戛然而止,但穆迪和他母亲都没有注意到。
穆迪慢慢地坐起来。“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知道了,”理查德森太太说,“珀尔的事,还有孩子。”穆迪震惊的表情让她略有迟疑,原来他还不知道,她想。“她没告诉你吗?”理查德森太太问。穆迪茫然地看着她的脸,眼神就像一只随风漂荡的小船。“珀尔没告诉你,”理查德森太太在他的床边坐下,“她打胎了。”她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愧疚感,假如她早点知道,情况会不会不一样?她想。穆迪依然什么都没说,理查德森太太靠过去,握住他的手。“我还以为你知道,”她说,“我还以为是你劝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