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5页)

镇长推开门,高声叫道:“法官”阿尔卡迪奥法官的女人走进卧室,用裙子擦干了双手。

“他有两天晚上没回来了。”她说。

“这个该死的,”镇长说,“昨天他没到办公室去。我有件急事,到处找他,谁也说不上他在什么地方。你想想他会在哪儿呢?”

“八成到哪个婊子家里去了。”

镇长扭头走了,连门也没关上。他走进台球厅。留声机开到最大的音量,在播放一支伤感的歌曲。镇长径直走到最里边的小房间,喊道:“法官。”老板堂罗克正在把大瓮里的甘蔗酒灌进酒瓶里。一听镇长喊,他停下手里的活计,大声说道:“不在,中尉。”镇长走到隔壁另一间屋里,一伙人正在玩牌。谁也没见过阿尔卡迪奥法官。

“他妈的,”镇长说,“按说在这个镇上谁干什么大家都知道。可现在我要找法官,却没人知道他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您去问问贴匿名帖的人吧!”堂罗克说。

“少拿那些破烂纸跟我瞎捣乱。”镇长说。

阿尔卡迪奥法官也没在办公室里。已经九点了,法院的秘书还在院子的走廊上打瞌睡。镇长回到警察局,命令三名警察穿好衣服,到舞厅和三个尽人皆知的暗娼家去找阿尔卡迪奥法官。然后,他走到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来回转悠。最后在理发馆里,他看到阿尔卡迪奥法官坐在椅子上,两腿劈开,脸上蒙着一条热毛巾。

“我的法官,你可真够行的,”镇长喊道,“我找你找了两天了。”

理发师把毛巾拿下来。镇长看见法官两眼肿胀,下巴黑乎乎的,三天没刮胡子了。

“你女人都要生了。你呢,连影子也找不着。”镇长说。

阿尔卡迪奥法官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

“哎哟,坏事了。”

镇长放声大笑,把法官推到椅子背上。“别害怕,”他说,“我找你有别的事。”阿尔卡迪奥法官又闭上眼躺下去。

“理完发到办公室去一趟,”镇长说,“我等着你。”

说着,他在长条靠背椅上坐下来。

“你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就在这儿。”法官说。

镇长不常来理发馆。有一次,他看见墙上钉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莫谈国事。当时,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这一次,纸条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瓜迪奥拉。”他叫道。

理发师正在裤子上擦剃刀。听见镇长叫他,他停下手里的活。

“什么事,中尉。”

“谁让你贴这个的?”镇长指着纸条问。

“凭经验办事呗。”理发师说。

镇长把一张小凳子拉到理发室的内墙前,踩着凳子把纸条摘下来。

“咱们这儿,只有政府才有权禁止这个禁止那个的,”他说,“咱们现在讲民主。”

理发师接着干他的活。“谁也不能禁止人们发表意见。”镇长继续说着,把纸条撕得粉碎,扔进纸篓,然后走到梳妆台前洗了洗手。

“看到了吧,瓜迪奥拉,”阿尔卡迪奥法官严肃地说,“怀疑上你了。”

镇长对着镜子观察了一下理发师的神色,只见他全神贯注地在干活。镇长一边目不转睛地盯住他,一边擦干了手。

“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他说,“过去是政治家说了算,现在是政府说了算。”

“听见了吗,瓜迪奥拉。”阿尔卡迪奥法官说。他脸上涂满了肥皂沫。

“当然听见了。”理发师回道。

走出理发馆,镇长把阿尔卡迪奥法官一直推到办公室。阴雨绵绵,大街上好像涂了一层湿漉漉的肥皂。

“我总觉得理发馆那地方是个阴谋家的老窝。”镇长说。

“说是这么说,”阿尔卡迪奥法官道,“谁也没有凭证。”

“棘手的也恰好在这里,”镇长说,“他们显得太顺从了。”

“在人类的历史上,”法官像宣读判决书似的说,“没有一个理发师是搞阴谋的。相反,没有一个裁缝不会耍阴谋。”

镇长拉着阿尔卡迪奥法官的胳臂,叫他坐在转椅上。等法官坐好了,他才把手松开。秘书打着呵欠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一张打好字的纸。“好吧,”法官对镇长说,“开始工作吧!”他把帽子向后一推,接过那张纸。

“这是什么?”

“给法官的,”秘书说,“这张名单上的人都没有被贴过匿名帖。”

镇长满脸疑惑地看了看阿尔卡迪奥法官。

“啊哈!他妈的!”镇长喊道,“原来你也惦记着这件事哪。”

“这就像看侦探小说一样。”法官解释道。

镇长看了看名单。

“这个材料很好,”秘书解释说,“作案的一定是这里边的人。这不是很自然的吗?”

阿尔卡迪奥法官从镇长手里把纸拿过来。“简直是瞎扯淡。”他对镇长说,然后又转向秘书,“如果我是贴匿名帖的人,我先在自个儿家门上贴一张,免得教人怀疑。”他又问镇长:

“您不这样看吗,中尉?”

“干这种事的人,”镇长说,“自然晓得怎么干。咱们犯不上操这份闲心。”

阿尔卡迪奥法官把纸撕碎,揉成一团扔到院子里,说了句:

“当然了。”

在法官回答以前,镇长已经把这件事拋到脑后了。他将手掌撑在办公桌上说:

“好啦。有件事,请你查查书。是这么回事,这次闹水灾,洼地上的住户把家搬到了公墓后边的空地上。那边的地是属于我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阿尔卡迪奥法官微微一笑。

“为了这么点事,根本不必到办公室来,”他说,“这种事再简单不过了。政府把地给了移民,就应该对持有正式地产证的人给予相应的补偿。”

“我有地产证。”

“那就没说的了。您去找几位懂行的人,估一估地价,”法官说,“由政府来付款。”

“谁去找呢?”

“您自己找就行。”

镇长扶正了枪套,大步朝门口走去。阿尔卡迪奥法官看见他要走了,心里想,生活只不过是不断地给人一些机会,好让人能活下去。

“这么件小事,何必着急呢?”他笑着说。

“我不着急,”镇长绷着脸说,“不过,总也是件事呀!”

“那当然。但是您事先得任命一位检察官。”秘书插嘴道。

镇长转向法官。

“是真的吗?”

“在戒严的情况下,倒不是绝对必要的,”法官说,“但是,如果有一位检察官来承办这件事,您就更清白些,因为您本人就是有争议的土地主啊。”

“那就任命一位吧!”镇长说。

街中心有几只兀鹰在争食一截肠子。本哈民先生直勾勾地瞧着兀鹰,换了只脚蹬在脚垫上。兀鹰吃力地上下盘旋,摆出一副高傲庄重的样子,好像在跳古式的舞蹈。本哈民先生眼睛瞧着兀鹰,心里实在佩服那些在四旬节前那个礼拜天装扮兀鹰的人们,他们演得真叫逼真。坐在他脚边的小伙子往另一只鞋上抹了点鞋油,敲了敲木箱子,让他再换一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