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4页)

神父吃不下饭去。宵禁以后,他坐下来写信,趴在写字台上一直写到半夜。蒙蒙细雨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的。他写起字来用的劲儿很大,字母都写成了双道,字迹十分清晰。他心潮澎湃,直到钢笔写干了,在纸上划几下写不出字来,才想起蘸蘸墨水。

第二天,做完弥撒,他把信送到邮局,其实要到礼拜五才能送走。上午,空气潮湿,烟雾迷蒙。近中午的时候,天放晴了。一只迷途的小鸟飞到院里,在晚香玉的花丛中一瘸一拐地跳跃了半个时辰。小鸟的啼声越来越高,每叫一次就提高八度,到后来声音尖厉得用耳朵都听不见了。

黄昏,安赫尔神父出去散步。忽然他发觉整整一下午总有一股秋天的芬芳伴随着他。在特莉妮达家里,他和在家中养病的姑娘谈论起十月里各式各样的疾病,心情十分忧闷。谈着话,神父想起了有一天晚上蕾薇卡·德阿希斯到他书房里来,身上也是散发着那样一种馥郁的香气。

回来的路上,神父到卡米查埃尔先生家看了看。卡米查埃尔先生的妻子和大女儿伤心极了,一提起亲人被捕,她们就痛哭失声。相反,小孩子们看不到爸爸那副严厉的面孔倒都挺高兴的。他们端着一碗水正在喂蒙铁尔寡妇送来的那对小兔。说着说着安赫尔神父突然停了下来,用手比画着,没头没脑地说:

“啊,我知道了,是乌头。”

哪里是什么乌头。

再没有人提起匿名帖的事了。在新近发生的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事件中,匿名帖不过是一段美丽动人的小插曲。黄昏散步时,安赫尔神父越发相信这一点。晚祷后,他在书房里和几位天主教的女信徒谈了会儿话。

大家走后,神父觉得肚子饿了。他煎了几片青香蕉,煮了点牛奶咖啡,就着一小块奶酪吃下去。吃饱饭,那股香味也就忘掉了。他脱了衣服,钻进蚊帐里,逮住几只没被杀虫药杀死的蚊子,然后准备躺下睡觉。他一口气又打了几个嗝,胃里一个劲地泛酸,但心情却很平静。

神父睡得十分香甜。宵禁后四下里静悄悄的。耳边仿佛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清晨的寒霜绷紧琴弦发出的嚓嚓声,最后还听到一阵昔日的歌声。差十分五点,他发现原来自己还活着,费了好大力气欠起身来,用手指揉了揉眼皮。他想:“十月二十一日,礼拜五。”想完了又高声说道:“圣伊拉里翁。”

神父穿好衣服,没去洗脸,也没去祈祷。他扣好长袍上的一串扣子,蹬上平时穿的那双破靴子,鞋底已经开绽了。在晚香玉的芬芳气息中,他打开屋门,忽然想起了一句歌词。

“我将永远留在你的梦中。”他叹了口气。

神父刚要敲钟,米娜推开了教堂的门。她走进洗礼堂一看,奶酪原封未动,老鼠夹子也还是老样子。安赫尔神父打开冲着广场的大门。

“真倒霉!”米娜晃了晃空盒子说,“今天一只老鼠也没抓住。”

安赫尔神父没有理她。朝霞灿烂,空气清新,似乎预示着无论出什么事,今年的十二月也会准时到来。只有巴斯托尔的声音永远消逝了,这一点神父感受得最为深切。

“昨天夜里又有人弹奏小夜曲了吧。”神父说。

“是用枪子儿弹的,”米娜说,“刚才还响枪呢!”

神父第一次看了她一眼。她面色十分苍白,和瞎奶奶一样;腰间也系着一条某个世俗团体使用的淡蓝色的绸带。但是,她和特莉妮达不太一样,特莉妮达有点男孩子气,而她正在变成一个大姑娘。

“在什么地方?”

“到处都是,”米娜说,“他们像疯子一样到处搜查秘密传单。听说他们掀开了理发馆的地板,碰巧发现了武器。监狱里关满了人。不过,听说男人们都上山找游击队去了。”

安赫尔神父叹了口气。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说。

说罢,神父朝教堂深处走去,米娜默默地跟在后面,一直走到大祭坛。

“这算不了什么,”米娜说,“尽管昨天晚上宵禁、开枪……”

安赫尔神父停住脚步,扭回头来,用那双庄重的天蓝色眼睛看着她。米娜也停下脚步,腋下夹着空盒子,话没说完,却神经质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