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4页)
“没鱼漂就不会钓,可就是门外汉了。你看着,等鱼线沉到海底的时候,就这样将食指搁在船帮上把着。鱼一咬钩,手上自然有感觉——哟,来了!”
说着他老先生急忙往回捯鱼线。我心想钓着什么了?一看,什么都没钓着。鱼饵没了。活该!
“啊呀呀,真是可惜了,教头。刚才肯定是一条大家伙啊,就连教头您这本事它竟然也能挣脱,啧啧,看来今天还真是大意不得啊。不过话又要说回来,被它挣脱了是一回事,比起只知道盯着鱼漂干瞪眼的家伙还是要强多了。那种家伙的钓鱼水平,就跟没了车闸就骑不了自行车一个样。”
马屁精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地胡诌了一通,气得我真想上去给他两巴掌。教头是人我也是人,凭什么我就肯定不行呢?再说了,这海面又不是他教头一个人包下来的,宽广着呢。就算是给我个面子,也得让我钓上一条鲣鱼什么的吧。我一赌气,便将鱼线连同铅锤扔进了海里,然后用手指头随随便便地把着。
没过多久,鱼线就被不知什么东西拽得直颤悠。我心想,肯定是鱼啊。若不是活物,是不会拽得这么厉害的。哈哈!钓着了!
我开始收鱼线。
“啊呀,你竟然钓着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就在马屁精冷嘲热讽的当口儿,我已经将鱼线收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五尺来长还浸在水里。我趴在船帮上朝水里一看,见条鱼挂在鱼线上左右挣扎着。那鱼的身上满是条纹,跟金鱼似的。我一收线,它就跟着往上浮。好玩!脱离水面的时候,那鱼“噗棱”一蹦,溅了我一脸海水。好不容易抓住了它,可摘鱼钩的时候却怎么也摘不下。这鱼捏在手里滑腻腻的,有点恶心。我不耐烦起来,抡起鱼线将它摔在船肚子里,一下子就给摔死了。
红衬衫和马屁精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我将手伸进海里“哗啦哗啦”地洗了洗,又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还是有一股鱼腥味儿。唉,钓鱼这活儿我可不干了,即便钓到了我也不愿意用手去碰。再说了,那鱼肯定也是不愿意被人碰的。于是我手脚麻利地卷好鱼线。
“旗开得胜,自然是首功一件。可你钓到的不过是一条膏耳鳍[7]嘛。”
马屁精心有不甘地信口开河之后,红衬衫马上接过话头抖个小机灵:
“膏耳鳍?高尔基?这不是俄罗斯文学家的名字吗?”
“着啊。不就是俄国文学家嘛。”马屁精立刻附和道。
哼!别以为我不懂。高尔基是俄国文学家;马璐吉[8]是芝区的摄影师;稻米粒是人类的命根子。这些谁都知道,有什么呀?要说这红衬衫就有这么个坏毛病,逮谁就跟人家说一连串用片假名拼写的洋人名。术业有专攻嘛,像我这样的数学老师,谁搞得清什么高尔基、低尔基[9]的?别在我跟前卖弄好不好?要说就说些《富兰克林自传》[10]啦,Pushing to the Front[11]等连我都知道的名字嘛。红衬衫经常将大红封面的《帝国文学》[12]带到学校里来,不无炫耀地读着。我问过豪猪,说是红衬衫嘴里那些外国人名都是从那本杂志上贩来的。可见这《帝国文学》真是罪孽深重啊。
之后,红衬衫和马屁精便专心致志地钓鱼了。约莫过了一小时,两人总共钓到了十五六条。有趣的是,尽管钓到的鱼不算少,可全都是膏耳鳍。鲷鱼则别说钓着了,连影子都没见到。红衬衫对马屁精说:
“今天是俄罗斯文学大丰收啊。”
马屁精回答说:
“连您那高超的技术都只钓到‘高尔基’的话,我这样的还能怎么呢?自然也只能是‘高尔基’了。”
我问了下船夫,得知这种小鱼尽是骨头,不能吃,只能当作肥料。原来如此。红衬衫和马屁精不是在钓鱼,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钓肥料。可怜见的。我只钓了一条就收手了,躺在船舱里仰望蓝天。比起钓鱼来,这可要潇洒舒适得多了。
这时,他们俩开始小声嘀咕起来。声音很低,听不太真切,我也不想听。
望着蓝天空,我想起了阿清婆。如果我有钱,带上阿清婆来如此美丽的地方游玩,该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啊。跟什么人一起玩才是最最关键的。不管景色多么优美,倘若是跟马屁精这类人在一起,怎么都是索然无味。而阿清婆尽管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却让人觉得无论将她带去哪儿都不丢脸。像马屁精这样的,无论是坐马车、乘船,还是上凌云阁[13],都不想与他搭伴。如果我是教头,而红衬衫是我的话,他定然会低三下四地拍我的马屁,而对红衬衫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怪不得有人说江户哥儿轻薄无行呢,就他这样的出来走乡串村地瞎转悠,乡下人不觉得江户哥儿轻薄才怪呢。
我正独自寻思着,只听得他们两人在吃吃偷笑。笑声之间断断续续漏出几句话来,叫人听着不得要领。
“哎?怎么会……”
“……就是嘛……一无所知嘛……罪过啊。”
“难道说……”
“将那蚂蚱……这可是真的哟。”
别的话我没都在意,可听到马屁精说到“蚂蚱”的时候,不由得心头一震。不知为什么,他将“蚂蚱”这两个字讲得特别用力,仿佛故意要将其明白无误地送入我的耳朵似的,而后面的话语又模糊不清了。我没有吱声,仍旧支棱起耳朵谛听着。
“又是那个堀田……”
“也许吧……”
“天妇罗?哈哈哈哈……”
“……煽动起来……”
“还有米粉团子?”
虽说传过来的都是断断续续、鸡零狗碎的,可根据“蚂蚱”“天妇罗”和“米粉团子”这三个关键词进行推测,完全可以得出结论,他们正在偷偷地议论我。
要说就大声地说嘛。如果要背着人偷偷地密谈,又何必叫上我呢?这两个家伙真是小肚鸡肠,卑鄙下流。蚂蚱也好,巴掌[14]也罢,反正错不在我。只为校长说“听候处理”,看在山狸的面子上,我才忍着呢,你这个马屁精竟然也来妄加评论,真是岂有此理!还是躲一边去吮你的毛笔尖儿吧。我的事情,我早晚会自己解决,随你怎么说也没用。倒是“堀田”“煽动”云云,不得不叫人上心。到底是说堀田煽动我将事情闹大呢,还是说堀田煽动学生来跟我捣乱,这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仰望蓝天,眼见着太阳光渐渐转弱,带着凉意的海风也“飕飕”地刮了起来。淡淡的浮云如同线香腾起的轻烟一般,停留在澄明透彻的蓝天上,一会儿又飘散于深邃无垠的天际,化作了一片薄霭。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红衬衫突然想起似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