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第6/6页)

这阵子我心里乱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家都说同性恋是种病,只有麦医生说那是天生的。我又不能把麦医生的话说给别人听,好让他们给我出出主意。厂领导们如果知道同性恋没有救,还不跟我算账?我们厂已经在保文身上花了三千多块钱了。我只有不停地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如果同性恋是一种正常现象,那为啥还要有男人和女人呢?为啥不能两个男人结婚生个孩子?为啥老天爷不给男人身上也戳个洞呢?这些疑问让我烦透了。我真希望能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医生再帮我确认一下保文的情况,真希望能找一个见多识广、坦诚贴心的朋友谈一谈。

还没等我决定如何处理保文的事情,苗科长从公安局打来了电话。那天正好是过年前的第五天。他告诉我,保文又重复了他的犯罪行为。公安局的人已经把他从精神病院提出来,送往汤原县的监狱。苗科长说:“这次他可是真的干了。”

“不可能!”我叫起来。

“我们有人证、物证,他自己也供认不讳。”

“喔。”我不知道说啥好了。

“他必须马上收监。”

“您肯定他不是阴阳人吗?”我心里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苗科长干笑了一声,说:“他不是。我们已经给他做了体检。生理上他是个男人,不但正常而且健康。很明显这是思想问题,是一种道德败坏的病态,就像抽大烟一样。”

我放下电话,感到头晕目眩,心里骂保文彻底把自己毁了。苗科长告诉我,他和护士龙福海之间发生了不正当关系。龙福海每次给他打饭的时候都给他双份的鱼和肉。保文还把贝娜给他织的毛裤拆了,给龙护士织了一件羊毛套衫。有天晚上,他们两人搂抱着躺在护士值班室里,正巧一个上了年纪的清洁工在楼道里走过咳嗽了两声。龙福海吓坏了,认为老清洁工一定是看见了他们干的事情。一连几天,不管保文如何劝说他不要疑神疑鬼,龙福海就是认定精神病院的领导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他责骂保文把他引上邪路。他说,那个老清洁工每次见到他都不怀好意地冲他笑。后来,龙福海终于到院领导那里做了彻底的坦白交代。保文被判了三年半的有期徒刑,而龙护士只被停职反省。如果他今后工作更加卖力,能更严格地进行自我批评,他兴许还能保住现在的饭碗。

我当天晚上就去找贝娜,告诉了她保文的消息。我一边说,她一边哭。虽然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收十屋子,但家里还是乱糟糟的。盆里的鲜花半死不活,厨房的洗碗池里堆着肮脏的碗碟。她用一条粉红色的毛巾擦擦脸,问我:“那我怎么跟我婆婆讲呢?”

“实话实说吧。”

她没吱声。我又说:“你应该考虑跟他离婚。”

“不!”她的抽泣变成了号啕大哭,“他……他是我丈夫,我是他妻子。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们起过誓,永远不分开。别人愿意说啥就说啥,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那他干啥要和龙福海睡觉?”

“他不过是烦了要解解闷,这有啥呢?又不是通奸或者重婚,您说对不?”

“可这是犯罪,光这一条就让他下了大狱。”虽然我内心里知道,除了有喜欢男人的这个毛病外,无论从各方面来说,保文都是一个好人。但是我在这个问题上必须立场坚定。我在工厂里负责安全保卫工作,如果我有一个犯了罪的女婿,在厂里说话谁还听啊?要那样的话,我这个保卫科长还能干得长吗?如果我被免了职,谁还能保护贝娜呢?她早晚得被工厂开除,因为罪犯的老婆是不能享受同其他人一样的就业机会的。贝娜仍然不说话。我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想要咋办?”

“我等他。”

我从碗里抓了一把辣味南瓜子,站起来,走到窗户跟前。窗台下面的暖气管有点漏,咝咝地冒着热气。窗外,一个接一个的爆竹焰火在远处深蓝色的夜空中散发出簇簇火星。我转过身说:“他不值得等,你必须同他离婚。”

“我不。”她哽咽地说。

“那好。我可不能有这样一个进监狱的女婿。我已经受够了。如果你要等他,以后就别再进我的门。”我把瓜子扔回碗里,拿起我的皮帽子,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