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到加蓬,要吃胖点(第21/32页)

“难不成葛皮叔叔那天光着身子发疯乱舞的模样没吓着你?你喜欢他那么做?”

“不喜欢。可是他第二天说了对不起啊!”她气得眯起眼睛,背过身去,“好吧,那我自己跟爸妈去!”

我根本没办法跟她讲道理。

我坐在杧果树下,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逃离这里。尽管尚未有具体计划,也不知道计划是否可行,但那天黄昏之后,我的心思全放在这上面。

我不确定是否应该回布拉费。家人或许跟伊娃一样觉得我们应该去加蓬,肯定不明白我为何改变主意,如果我说出那天叔叔的龌龊行径,有谁会相信我说的话?假如让其他兄弟知道没能去加蓬的话,难道他们不会有任何抱怨?我一想到要怎样带着伊娃一块儿逃跑就伤透脑筋。妹妹尚处在出远门的兴奋中,我要如何说服她跟我一起走?

我想过把叔叔发疯一事,还有他夜里给我们上课以及我计划逃走的事,全告诉亚伯拉罕老师。但我觉得太过丢人,因此鼓不起勇气说。他会怎么看我呢?万一让同学们知道了我们家的家丑怎么办?

我现在恨透了这间房子,真希望可以永远坐在杧果树下,不必进屋里去。前门和窗户宛如捕鼠笼一般弹开,一等猎物进笼就会立刻关上。太阳西斜,光线落在阳台阴影处,洒落在其中一扇开启的窗户上,金属窗框发出诱饵般的光芒。

“我们别跟他吵,他就不会对我们发飙,”我告诉妹妹,“我们进屋去吧。”

“我要妈妈!”

“快起来呀!”我说,将她推离我的腿。

我们俩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向屋内窥探。叔叔摊开四肢横躺在床上,像只被渔夫拖往岸边的大怪物。他的双眼并未完全闭合,脸颊上的疤痕仿佛一只趴在他眼睛与嘴角之间的虫子,吞噬了他幽默的本性。我们偷偷溜上床,躺好,盯着屋顶。尽管他整个下午都在干活,却只在屋顶近处凿开了几个洞。这些粗糙不堪的洞又多又丑,简直惨不忍睹,就像剪坏的发型——比补土前的情况还糟。现在四堵墙都布满长长的裂缝,仿佛叔叔在上面制造出无数的闪电裂痕。其中几处原本覆盖在泥土墙面上的灰泥崩落,露着的地方能看到里面已经发了霉。屋内弥漫着一股石头被击碎的味道。

从他目前睡着的情况来看,他绝对没有精力再去顾及整理房间的事。他起床后,没有与我们交谈,原先脸上狰狞的表情倒是舒缓了不少。近来,他时常表现出比喃喃自语更走火入魔的状态。

我为妹妹张罗晚餐,叔叔开始不吃不喝。妹妹和我默默吃着晚餐,没有交谈。叔叔却径自倒在床上,望着他凿出来的那些洞。不论情绪如何沮丧,他仿佛都能借由这些洞达到发泄的目的。他仰躺着,头枕住紧扣的双手,两肘抬起,两腿交错。这时,他酷似一具横躺着的尸体,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扰他。

这天晚上是我们这阵子以来睡得最香甜的一次,多亏他在墙壁上凿开的那些洞。从此,我们不再恶补课程。

第二天,大个子来看我们。他唐突来访,连门也不敲。叔叔正瘫在床上。穿着轻便的大个子头发蓬乱,愁容满面。叔叔像是知道大个子会出现似的,并未起身迎接他,甚至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事实上,他一见到大个子出现就摊开四肢,不让对方有机会坐在床沿上。我们的访客故意不理会他,将注意力转向我们。

“嘿,我的朋友,你们今天好吗?”他说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朝我们竖起大拇指。

“很好。”我们回答。

他坐在我们的床上,挤在我跟妹妹之间。

“看来叔叔把你们喂养得很好。”

他戏谑似的捏住伊娃的脸,我恨透了这个事实——他所说的都是真话。最近,我们食欲不错,两人的脸蛋丰腴不少,双颊不再凹陷,肋骨也不再清晰可见,肚子圆鼓鼓的。

“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哟,”大个子说,“下个星期就可以出发了。”他摩拳擦掌地为我们祷告。然后他指指叔叔,只见叔叔瞪了大个子一眼,随后移开目光。“我们差不多准备好出发啰……玛丽,你想什么时候去呢?”

“今天就出发!”她说。

“我再去跟他们说说看,聪明的小女孩!”大个子说完跟伊娃一块儿击掌,“知道如何把握时机。”

叔叔转过脸来对我们怒目而视,伊娃则是转过身来望着我,似乎想确定之前我提过不去加蓬一事。

“帕斯卡尔……今天过得怎么样?”大个子看着我说。

我假装没听见他说的话,屋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静谧。

“瞧,孩子们都准备好了,”大个子欣喜若狂地对叔叔说,“你可别在这紧要关头令他们失望。现在改变主意太晚了,别这么做,对吧,玛丽?”

“是啊!”

“谁是戴维姑夫的老婆?”

“塞西尔姑姑。”

“他们有孩子吗?”

“伊夫和朱尔。”

“你们出生在加蓬哪座城市?”

“让蒂尔港。”

“太棒了!帕斯卡尔,你今天似乎特别安静。妈妈喜欢成熟懂事的你。塞西尔姑姑迫不及待想见到你……说话呀,拜托,孩子……安托瓦妮特和保罗向你们问好……你不想和妹妹一样今天就出发吗?”

我一点儿都不想跟大个子说话,听见他提起加蓬的兄弟姐妹就更加气恼。我想象他在安托瓦妮特和保罗面前裸身跳舞的模样。浑身赤裸的舞蹈算是这趟旅程出行前,最令人挥之不去的一幕。我仿佛见到大个子赤身裸体坐在我面前,心里一阵作呕。尽管当时我并不知道叔叔其实恨透了去加蓬的计划,但我因为他对大个子的冷漠态度而暗自窃喜。当然,我很清楚大个子说要当天出发的事不过是闹着玩的,但我就是没心情笑。我祈祷叔叔大声告诉大个子,让他和他的计划一块儿滚去地狱吧。

这两名男子各自将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叔叔一脸严肃、痛苦;另一张脸带着扭曲的笑容,似乎期待我有所回应,好打破眼前的僵局。我不知道该将目光投向何处。我感到喉咙沙哑,肺部像缺少了气体似的,觉得房间越缩越小。我的指尖不断扣着床垫,我试着挤出一丁点笑容来掩饰内心的感觉,但不清楚自己这张脸肯不肯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