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到加蓬,要吃胖点(第5/32页)
接近正午时分,烈日炎炎,头顶的蓝天一片晴朗,路上挤满了赶赴教堂做礼拜的人。葛皮叔叔加速前进,不断按着喇叭、闪着车灯,好清除前方的路人——好像《圣经》里的摩西挥舞着权杖分开红海,人们纷纷往两旁站开。其中有些人朝我们挥手欢呼。我挺起了胸膛,眼里充满泪水。海风轻轻扫过我的耳垂。
我们抵达基督五旬节教会时,大个子已经在入口处等着迎接我们,像是脸上带着笑容的接待员。他修剪了胡子,穿着一袭灰色西装和平跟船鞋,看上去比平时要高,更加令人生畏。他像教堂入口处装饰的细梁柱一般,挺直身子站着。偌大的教堂是一个长方形的建筑,尚未完成施工。崭新的屋顶在炙热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不过教堂尚未装好大门与窗子,墙壁也还没糊好水泥。穿梭其中的无数脚步踩在我们所谓的“德国地板”上,礼拜者入内之后,各自在长椅上找位置坐——这里暂时用厚木板替代长椅。
叔叔将摩托车停在芭乐树下,停车前,他先伸出右脚检查地面是否足够稳固,接着掀开一大块防水布覆盖在“南方”上头,以免下雨,尽管下雨的概率微乎其微。
“噢,我的朋友,早安啊!”叔叔向大个子问候,待我们走近教堂门边,他们彼此握手寒暄。
“我跟你说过绝不会错过这次的仪式,”大个子说完将我们拉往一旁,远离大门,“我不是跟你提过顺道带其他孩子一块儿来?”
葛皮叔叔整个人僵住了。“什么孩子,大个子?”他问。
“你明知故问,‘微笑葛皮’,你明知道我指哪件事。”大个子撇过头去。
然而,大个子说完话后并未显得激动或是恼怒,与那天和“南方”一块儿出现、提起期待见到五个孩子的男子判若两人。两个男人之间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沉默。相比于教堂里川流不息的人潮,我们四人仿佛人海中的一座孤岛。
“上帝保佑你。”葛皮叔叔说完,用手肘轻推大个子,“晚点再谈这件事。”
“如果你还想见到明天的太阳!”大个子语带威胁,口气严肃。
“该死!谁要你破坏我的家庭感恩节日!”
因为叔叔提高了嗓门说话,一些人回过头来瞪了大个子一眼。两名教堂接待员在人群中往我们的方向靠拢,以为我们这里起了争执。
“开玩笑啦!”大个子说完独自笑了起来,笑声十分不自然。
“我也当你在开玩笑。”叔叔咯咯地笑着。人们也就各自散开了。
大个子立刻转过身来面对我们。他在伊娃面前蹲下,摸摸她的帽子,拉拉我们的小手。尽管他没了指甲,但他的掌心十分柔软且温暖。“瞧瞧你们,生得真漂亮!”他说。
“谢谢你,先生。”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哇,叔叔待你们真好啊!”
“是的,先生。”
“拜托,我叫作大个子,只管叫我大个子就行了。”
“是的,大个子。”妹妹点点头回答。
“你呢?”大个子看着我说。
“是的,大个子……先生。”我说。
“噢,不、不。”他咂咂嘴,显然不怎么赞同,“这应该不难吧!只管叫我大个子就好了。小妹妹表现得不错哦!”他转过脸去望着伊娃说:“你在班上一定很聪明!”
“是啊,大个子!”伊娃兴奋地舔着嘴角。
“不,不必担心,柯奇帕很快也能学着叫。”大个子起身时,叔叔替我说话,“给这孩子一点时间,不会有问题的……柯奇帕,对不对?”
“是的,叔叔。”我说。
“你瞧。”叔叔对大个子说完,再次与他握手,将他的阿格巴达袖子往肩膀上拉。由于笑得过于开心,叔叔嘴角与左眼皮之间的紧绷感全然消失,以至于两只眼睛看上去变得一样大。“我们现在要准备过感恩节了。一起吧。”
“有何不可?”大个子耸耸肩膀说,“我们的上帝很慷慨……他让我们过着更美好的生活。”
“是啊,族人不是常说,上帝对我们一视同仁。”叔叔说,“不论饥饿、疾病、噩运与贫穷,今天我们在天上的父会替我们驱走这些恼人的事。上帝的所作所为令撒旦觉得羞耻。”
“一个人真要是贫困无依,就该明白是因为自己有罪,应该好好检讨反省,否则上帝就会惩罚这个人。”大个子说。
我们四个人坐在教堂里的前排位置。待感恩节仪式开始,我们便朝后方走。叔叔走到外头,准备将“南方”推进教堂,两位教堂接待员帮他把摩托车抬上前门的三级台阶。
我和伊娃仿佛两名教堂侍祭,站在队伍前,一开始,我们的步伐显得害羞且兴奋,与教堂的唱诗声以及鼓声完全不协调。紧接着,葛皮叔叔态度庄重地推着摩托车出场,活脱儿像牵着婚礼中的新娘。偶尔,他蹲低身子,调整、拉扯他的阿格巴达。小号声响彻云霄,就连我们带来的公鸡发出的咕咕叫声也比不了。
等到小号声停止,后座开始有人用真假音反复放声唱诵歌曲。我转过身去瞧,见到那人原来是大个子。他跟在我们身后缓缓靠近,好像一根直抵云霄的梁柱。他的舞步十分优雅、独特:他不像叔叔会驼背,而是挺直了身子站着,身上那袭笔挺的西装仿佛不让他屈身或是胡乱摆动两腿,他像长脚蜘蛛般轻轻迈开步伐,摆动着手臂。
在他身后,一群前来祝贺的人挤满了走道,他们欢欣鼓舞,甚至还带了山芋、水果、面粉和我们从家里带来的卷筒卫生纸。热闹的典礼中,教堂接待员像雕像一般稳稳站着,手里拿着贡献篮,让我们在其中投入奈拉与塞发8。待我们一行人在教堂前方站定,身材瘦小、留着胡子的康科德·阿戴米牧师走到我们前方。他身穿一袭炭黑色西装,领带上头挂着一个大十字架项链,头顶着大鬈发。
“现在,贡献你们的所得,敬拜我们的上帝……阿门!”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
“阿门!”礼拜者齐声回应。
所有人开始掏口袋找钱。伊娃和我准备贡献二十奈拉,葛皮叔叔特地为了今天这个日子,拿钱给我们当作捐献金。叔叔说我们今天捐献的是二十奈拉钞票,而非一般人拿的一奈拉硬币,这是件非同小可的事。他说今天这个重大的日子不能让我们没面子。我们回过头去瞧,发现叔叔手里拿的竟是一张一百奈拉纸钞。教堂的屋顶到处都是奈拉以及塞发纸币,上百只手拿着钞票,在空中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