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到加蓬,要吃胖点(第8/32页)

他朝我们笑了笑,神情看上去仿佛刚宣布完一个难以启齿的消息,轻松了不少。他起身,脱去脚上的牛仔靴和蓝色西装,换上短裤。

叔叔是我见过的穿得最帅的“南方”摩托车骑士。自从我们变得有钱后,他开始穿着欧洲产的西装和皮鞋,这是他从无人区附近的自由市场买来的。不过他看上去依旧不够体面,因为他买来的衣服全都皱巴巴的,家里没有熨斗,也没有电。我们穿上新制服去上学,叔叔早上会骑车送我们去学校。我们看上去聪明又健康,同学们纷纷向我们打探住在“海外”的爸妈的消息。

“这是你在庆祝会上跟大家说是爸妈送你‘南方’摩托车的原因吗?”我问。

“没错,孩子……完全正确!”

“我明白了。”

“你比同年龄的孩子聪明。记忆力也很好。不过,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知道吗?《耶利米书》第九章第四节当中提到:不可轻信友人……提防友人恶意中伤。所以切记,别告诉同学或是教堂里的朋友这件事,好吗?”

“好。”

这回只有我一个人点点头。

“伊娃呢?”他问。

“我不会说出去的。”她说。

他走了过来,坐在床沿上,伸手到床底下拿出杜松子酒,给自己斟了一杯,他一饮而尽的样子仿佛在向大水桶里倒酒。他接着又喝了两杯酒,清清喉咙之后就瘫在床铺上:“过来,你们知道怎么称呼养父母吗?”

“不知道。”伊娃回答。

“教父?教母?”我胡乱猜测。

“不,”他说,“教父、教母听上去过于生疏!再试一遍!”

“养父……养母?”我说。

“不,称他们爸爸、妈妈就行了!”

“爸爸?妈妈?不行!”伊娃抗议。

“伊娃!”叔叔说道,意思要她同意。

“我的爸爸、妈妈住在布拉费。”伊娃说。

“这我们都知道。”他说。

“那么,我们称呼他们养父、养母以免混淆。”我提议。

“不行,你们要像称呼家乡的爸妈一样称呼对方。知道吗?”

我耸耸肩膀放弃争辩,然后望向伊娃,知道她又要开始闹脾气了。

“大个子认识我们的养父母吗?”我问。

“当然。”叔叔说。

“可是你刚才说不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朋友呀,”我说,“你却跟大个子说了。”

伊娃突然抬起头来,觉得不对劲。叔叔没有立刻搭腔,他只是露出顽皮的笑容,然后点点头,继续喝着杜松子酒。

“柯奇帕,”他最后开口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谢谢你,叔叔。”我说。

“但别把聪明才智用错了地方。记住,别像无头苍蝇般胡乱飞,傻傻地跟着尸体进了坟墓,明白吗?”

“不会的,叔叔。”我说。

“你用脑袋好好想一想……大个子是我信得过的朋友,他是我唯一邀请来参加感恩祈福会的友人,记得吗?”

他笑了笑,然后朝我们眨眨眼睛,仿佛在说:“我终于打败你啦!”我跟着他一起笑,因为我觉得他很滑稽,并且我原以为自己能想明白这一点。然后伊娃也跟着我们一起笑了。

等我们止住了笑,他还继续胳肢我们,我们笑得更加开心,不过没他笑得厉害就是了,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他身上挠着痒。伊娃开始朝我丢枕头,我们打起了枕头战,叔叔通常不让我们这么玩,但此刻他却没禁止我们这么做。他显然心情很好,坐在床沿上不断逗我们开心。他不停挥舞着双手,每次我们其中一人举起手来丢枕头,他就趁机胳肢我们。他叫伊娃先爬上床,占得攻击我的先机;伊娃兴奋极了,每次她跳上弹簧床,床铺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我也想跳上床去玩,不过叔叔不准,他甚至要我让着妹妹,让她打赢枕头战。忽然间他仿佛是个发了疯的人,从床上跳起身,玩起了煤油灯灯芯。火光忽明忽暗。我们全都兴奋极了,咯咯咯地纵情笑着,不知叔叔在玩什么把戏。

他弄暗煤油灯,我们在黑暗中厮杀,当我们其中一人跌倒,他会再点亮煤油灯确保无人受伤;如果我们有人在黑暗中吓得尖声怪叫,他就会笑着多给我们一点光亮。我们疯狂地嬉闹着,所有东西都散落一地;两张弹簧床垫落在地板上,叔叔衣架上挂的大部分衣物也都掉了下来,床板的形状扭曲,碰到了床底下装有衣服的纸箱,衣服四处散落。最后,我们累垮不是因为玩疯了,而是因为笑得停不下来。

“总之,你们的爸爸、妈妈,也就是教父和教母,很快便会来探望你们。”晚上等我们把屋子收拾干净,葛皮叔叔说,“他们还会带其他孩子一块儿来,到时候你们便能够相互认识。说不定他们会带你们越过大海,到国外读书。”

我的内心一阵雀跃,跳了起来。

“我们?国外?”我说。

“当然,能够到国外念书的孩子肯定功课要好。”

“那我呢?”妹妹问,“你不喜欢我了呀?”

“我的宝贝,你说什么?你要离开叔叔吗,宝贝?”

“是啊,叔叔是个大人了,如果柯奇帕可以去,我也要……”

“你不是做生意的料……是律师!好,你们俩可以一起出国好吧?其他幸运的孩子也能跟你们一起去——上帝保佑你们的教父和教母。”

晚祷时,叔叔不断感谢上帝,愿他赐福于我们的恩人。瞧他说话的口气和阿戴米牧师一个样。我躺在床上,心里想着我们的养父母。他们长什么样?他们住在哪里?他们真的周游列国帮助其他孩子?我试着想象好心人的脸庞,真想尽快见到他们,但不管我如何想象,心里总是映着爸妈的脸。

我想象爸妈的健康状况已经好转,妈妈一大早会到田里去,爸爸则骑着脚踏车去柯洛佛市场。祖父母肯定因此感到轻松不少。十三个叔伯姑姑里,就属爸妈最得老人家疼爱,因此他俩患病对老人家来说打击自然不小。二老仔细照顾生病的爸妈,在我们兄妹俩离家前,爸妈已经病入膏肓。我感谢上帝让爸妈的身体康复,感谢他派来我们的教父与教母,买药为爸妈治病。他们为我们所做的这一切,换来我们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并不为过。我深信家乡的爸妈不会介意我们这样称呼两位好心人。那天晚上我格外思念家乡的爸妈,渴望能够尽快返乡探望他们。我也开始想念未曾谋面的教父与教母,因为他们的慈爱,我成了他们善心的受惠者;就在病魔几乎要击垮亲生父母时,他俩就像我在这个世上的另一对父母。我甚至想见到曾经接受过养父母帮助的其他孩子。此时,耳边传来叔叔的鼾声,身旁的伊娃也传来轻柔的呼吸声,我的家庭成员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