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第5/7页)
千惠于像对待妹妹似的,紧紧地搂着悦子的肩膀。
对悦子来说,解雇美代的这种行为,是她对自己的痛苦的第一次修正。这是让步,甚至可以说是屈服。然而,在谦辅夫妇看来,这却是悦子采取的第一个攻势。
千惠子打心眼里这样想:让一个妊娠四个月的女人,背着行囊被撵出家门,可是桩大事啊!
美代的哭声、悦子的严厉态度,以及一直把美代送到车站后硬逼着她乘上电车的悦子的冷静而透彻的目光,还有昨天亲眼目睹的这一戏剧性事件,使他们夫妇甚感兴奋。他们从没想过在米殿会看到如此值得看的东西。美代背着用绦带捆绑的行囊从石阶走了下去,悦子像警官似的尾随其后。
弥吉闷闷不乐地闭锁在自己的房间里,连瞧也没瞧前来辞行的美代一眼,只说了声:长期以来辛苦你了。浅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魂不附体,转来转去。谦辅夫妇从没听到过任何的说明,却能理解这事件的意义,这是值得自鸣得意的。他们在自己能够理解不道德和罪恶这点上,自负自己也可能是不道德的。不过,这是类似新闻记者自命社会先导的一种冲动。
“你把事情办到这一步,难为你了。剩下的,我们会协助你。请别客气,只管吩咐好哕。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为了悦子,我会真心实意地干的。事到如今,对公公也用不着客气啦!”
夫妇俩在窗边将悦子夹在当中争着这样说道。悦子站着用双手拢了拢鬓发,然后走到千惠子的化妆台前。
“让我用一下你的科隆牌香水好吗?”
“请用吧。”
悦子拿起一个绿色小瓶,将滴在掌心上的几滴香水,神经质地往双鬓角上抹了抹。化妆镜上垂着褪了色的印有山水花鸟图的友禅绸帘子。她并不想把它掀开。因为她害怕看见自己的脸。这张过一会儿会见三郎的脸,变得不安起来,她便将镜帘子斜斜地撩起了一角。她觉得自己抹的口红似乎太浓,就用带花边的小手绢将口红揩掉了。
比起感情的记忆来,行动的记忆更是没有留下痕迹。她到底无法相信昨天丝毫无动于衷地听着美代因遭无理解雇的哭诉的悦子,推搡着送走那背着沉重包袱的可怜的孕妇悦子,同现在的自己竟是同一个女人。她没有产生后悔,也没有产生对“干吗要后悔”这种紧张感情的抗拒,而且她发现自己的身姿无可奈何地坐在过去的懊恼的纽带上,坐在那任何事情都难以打动的腐败了的感情的堆积上。毋宁说,重新告诉别人自己的懦弱无力的人,难道不就是被称为有罪的人吗?
谦辅夫妇没有放过这个协助的机会。
“现在三郎如果憎恨悦子,一切都会成为泡影。公公如果替你承担责任,说明解雇美代是他所为,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公公恐怕没有那么大的度量吧。”
“公公说了,他什么也不对三郎说,只是不承担一切责任。”
“公公这样说是理所当然的。总之,就交给我来办吧。不会叫你为难的。也可以说美代接到父母急病的电报就回老家去了。”
悦子清醒过来了。她并不把眼前的这两个人看作是帮助出主意的人,而把他们看成是不诚实的向导,企图将自己领到一个敷衍了事的迷雾领域中去。悦子是不应该再次进入这种迷雾中。这样一来,昨天那种果敢的决断也徒劳了吧。
就算悦子解雇美代的这种行为无非是对三郎恳切的爱的表白,但到底还是为了悦子自己,为了悦子自己要活下去,不得不采取的行动,这正是自己的本份。悦子倒愿意这样来考虑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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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明确地告诉三郎,解雇美代的就是我。我还是要对三郎说,你不帮助我也没关系,我一个人也是要干下去的。”
在谦辅夫妇看来,悦子这种冷静的结论,只能认为是她自暴自弃的困惑所促使,最终道出的谬论。
“请再冷静考虑一下。如果这样做,一切都将成为泡影了。”
“正如千惠子所说的,这是下策。这事你就交给我们办吧。绝对不会对你不利的。”
悦子露出了莫名的微笑,微微歪了歪嘴角。她想:除非触怒他们两人,把他们划归敌方,否则无法排除这个对自己的行为帮倒忙的障碍。她把手绕到腰带后面重新系好,像疲惫的大鸟懒洋洋地做飞前整翅动作似地站起身来。刚迈下楼梯就说:“真的,你们不用帮忙了。这样,我反而轻松些。”
她这一招使谦辅夫妇愣住了。他们十分恼火,像赶到火场去帮忙的男人被整理现场的警官制止时的愤怒一样。在失火这样一种秩序中,本来只有对抗火的水才是最重要的,可他们却是属于端着满满一洗脸盆温水跑过来的人种。
“那种人可以把别人的亲切视而不见,令人羡慕啊。”千惠子说。
“这且不说,可三郎的母亲没有来,又是什么原因呢?”
谦辅这样说,察觉到自己的疏忽,自己受到了仅仅因为三郎回来这一事实而乱了方寸的悦子的影响,竟没有把这个发现提到话题上来。
“别再管这种事了。今后也绝不会帮悦子的忙,这样我们还乐得轻松哪。”
“我们从此可以安心。袖手旁观哕。”
谦辅吐露了真言。与此同时,他悲伤自己丧失了依据,即自己对悲惨的事情所显示的高尚情操能够得到人道上的满足的依据。
悦子下了楼,落坐在炭炉边上。她在炉火上取下了铁壶,又将铁篦子架在上面,廊沿上放着一块弥吉备好的向外伸出的板,放在这上面的炭炉是供弥吉和悦子烧菜做饭用的。美代不在,从今天起烧饭的事就由大家轮流担任了。今天是轮到浅子。浅子下厨,信子替代她唱童谣哄夏雄。那疯狂般的笑声,响彻了早已笼罩着薄雾的每一个房间。
“什么事啊?”
弥吉从房间里出来,蹲在炭炉边上。他心胸狭窄,拿起长筷子将青花鱼翻了个个儿。
“三郎回来啦。”
“已经回来了吗?”
“不,还没回到昵。”
离廊沿四五尺的远处,是一道茶树篱笆。夕阳残照在篱笆的茶叶尖上,仿佛粘住似的,凝聚着它的余辉。还有尚未绽开的坚实的蓓蕾,点缀着无计其数的同样形状的小影子。只有在粗粗修剪过的篱笆上高高探出来的一两株小枝桠,从下面承受着阳光,显得更加悠然,放射出了异彩。
三郎吹着口哨,从石阶上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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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子回忆起:有一回,与弥吉对弈时,没敢回头望一眼三郎就寝前前来道晚安的那股子难过的样子。悦子垂下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