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9/10页)
“你看到他掉下去那副样子,倏地一下!我刚举枪想打这个杂种。”“你打中了?”
“我不知道。”
“喂,乔,你看那个杂种死了吗?”
“也许吧。不过他肯定在漆黑的地方。你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睛。”
“这么一说,乔,那黑鬼是在煤堆里啰?”
有人往下面的洞里喊:“嗨,黑小子,出来,我们得看看那公文包里装的是什么。”
“下来抓我吧,”我说。
“公文包里是什么?”
“你们,”我突然大笑,“你们看是些什么东西?”
“我?”
“你们大家,”我说。
“你疯了,”他说。
“可是我这公文包里有你们!”
“你偷了些什么?”
“你难道看不见?”我说。“点根火柴吧。”
“他到底说什么来着,乔?”
“点根火柴,这黑鬼是疯子。”
我看见高处微弱的火焰扑嚓一响亮了起来。他们头朝下站着,好像是在作祈祷,可是看不见我蹲在煤堆里。
“下来啊,”我说。“哈!哈!我的公文包一直把你们装在里面,可是你们起先不认识我,现在又看不见我。”
“你这个狗娘养的!”其中一个发火了。这时火柴灭了,我听到一件东西轻轻落在了旁边的煤堆上,他们在上面交谈着。
“你这个该死的狗娘养的黑鬼,”有人叫道,“给你尝尝这个。”这时我听见盖子发出喀啷一声沉闷的声音把洞口盖住了。他们在盖子上使劲踩了几下,顿时一阵细泥掉了下来;煤块在脚下发疯似的滑动了片刻,这使我吃了一惊;我透过黑魆魆的空间朝上望去,只见在一瞬之间一根火柴的微弱亮光从钢盖上的一个小洞里透了进来。这时我想到:还不是向来如此,只是现在我知道了——于是心情平静了下来,把公文包垫在头后,朝后躺了下来。早晨我就可以把盖子推开。现在我很累,太累了;我又在往回想,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形象:两颗玻璃眼球就像两团熔化了的铅汇合在一起。在这里似乎暴动已成过去,我只感到睡意袭人,仿佛踏在一片黑水上向外走去。
这是一种没受绞刑的死,我在想,一种虽生犹死的状态,明天早上就打开盖子……玛丽,我应该上玛丽家去。现在去玛丽家只有一个办法,我就采用这个办法……我在黑水上向外飘动,叹息……睡着了,即使睡着了别人也看不见我。
可是我再也到不了玛丽家了:我对早晨打开钢盖这事过于乐观了。无影无踪的时间巨浪在我身上流过,可是那个早晨永远不曾来到。没有早晨,也没有任何亮光将我唤醒,我只是一直睡啊睡,直到后来我被饿醒。我在黑暗中站了起来,四周瞎碰瞎撞,手摸着粗糙不平的墙壁,每走一步,脚下的煤就像陷人的流沙一般滑动。我尽力举手上伸,可是发现上面尽是连绵不断、无法穿越的空间。接着我设法找一般这种洞里会有的以便上下的梯子,可是找不到。我没有亮可不行,于是我一手抓紧公文包,趴在煤堆上四处寻找,总算找到那些人丢下来的火柴盒——多久以前丢的?——可是只有三根火柴,为了节约火柴,我在煤堆上仔细地摸来摸去,想找张纸卷起来做个像火把一类的东西。我只需要一张纸就能照亮出洞的路,可是什么也没有。我于是翻遍口袋寻找,也没找到什么:钞票、折页广告、兄弟会传单——什么也没有。我干吗把赖因哈特的那些宣传品都毁了?现在如果要做纸火把,只有一个办法:我必须打开公文包。我所有的纸都在这里面。
我首先烧的是高中毕业文凭。我用一根珍贵的火柴把它点燃,这时心头出现一阵淡淡的讥讽的感情;当我看到那微弱的光迅速把黑暗推开的时候,我甚至开颜而笑了。我是在一个很深的地下室里,里面堆满了奇形怪状的物件,一直向前延伸到我看不见的地方。这时我才意识到,如果要一路照出去,我得把公文包里每张纸都烧掉。我依靠纸火把发出的微弱的光慢慢向更深的黑暗地段挪动。接着我烧了克利夫顿的纸娃娃。这玩意儿不好烧,于是我把手伸进公文包再找一张纸。靠了不住喷烟的纸娃娃发出的光,我打开一张折叠好的纸。这是那封匿名信,它烧得很快,因此它一点着,我连忙打开另一张纸:这是杰克替我取兄弟会名字的那张纸条。地窖里虽然潮湿,我还是闻得到埃玛的香水味。这时,我盯着那两个人的字迹在火中燃烧,不禁烧灼了手。我脚底滑了一下,跪倒在地上,两眼直瞪着。笔迹是相同的。我直愣愣地跪在地上发呆,只见火焰把笔迹吞噬掉。他,或者任何别人,竟然在不久以前能把笔同样那么一挥给我起名字,又支使我到处奔波,这真叫人受不了。突然我尖叫了起来,我在黑暗中站起,疯狂地左冲右突,一会儿撞在墙上,一会儿把煤踢得乱糟糟,可是在怒火中竟把那微弱的光亮熄灭了。
在昏天黑地之中,我还是像旋风似的向前跑去;过道很窄,我不时撞在两边粗糙不平的墙上,撞得头嘭嘭直响,禁不住咒天骂地起来。我忽然打了一个踉跄,往下摔到一堵薄壁上,接着就一头栽进了没有上下左右的房间里,闹得我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我气往上撞,就在地上不停地滚来滚去。我不知道滚了多久,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星期;我什么时间观念都没有了。而且我一停下来歇息,怒火又回到心头,于是我又滚了起来。终于在我几乎无力动弹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说话了:“够了,别把命送了。你奔波的时间够长了,现在你终于跟他们一刀两断了。”于是我,脸冲前方,瘫倒在地,人已筋疲力尽到了极点,累得连眼睛也闭不上了。人处于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状态,就像特鲁布拉德所譬喻的那只鸟被黄蜂刺得除眼睛以外全身都瘫痪了。
可是不知怎么的,地上现在全成了沙子,黑暗也转成白天。我虽然还躺在那儿,却成了一群人的俘虏,这群人中有杰克、老爱默生、布莱索、诺顿、拉斯、督学等,此外还有不少人我不认识,不过他们都曾经驱使我为他们奔走过,这时都紧紧地围在我四周。我躺在一条黑水河边,附近有一座裹有铁甲的桥,桥拱跨度很大,看不出那一头在哪儿。我向他们抗议拘留我,而他们则要求我回去,对我的拒绝十分气恼。
“不行,”我说。“我同你们的一切谎言和幻想一刀两断了。我已经跑够了。”
“还不行,”在一片怒气冲冲的要求声中杰克说道,“除非你回来,否则就给你尝尝真的跑够的滋味。别固执了,我们可以让你从幻觉中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