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第2/6页)

陈情获得了成功,因为太郎运气好。他不但没有掉脑袋,反而得到了嘉奖。也许当时城主大人已经把法律忘在脑后了吧。由此全村逃过了一劫,第二年日子又好了起来。

其后两三年,村里人一直夸太郎好,可是后来就忘了,还管太郎叫村长家的傻公子。太郎每日都去库房,随手拿起一本惣助的藏书就读。有时他会看到不雅的画本,但也会毫不在意地读下去。

后来,太郎发现了有关仙术的书,他读得十分入迷,尤其对《纵横十文字》这本书爱不释手。他在库房中修行了一年,终于学会了变成老鼠、老鹰和蛇的法术。他变成老鼠在库房里跑来跑去,时而还停下吱吱叫几声;他变成老鹰冲出库房的窗户展翅高飞,在辽阔的天空中尽情地翱翔;他变成蛇钻到库房的地板下小心地避开蜘蛛网,用腹部的鳞片在日荫下凉凉的小草中穿行。不久以后,他又学会了变成螳螂的法术,可是除了变了个样子外,没有别的有趣之处。

惣助对儿子不再抱什么希望,但他不愿认输,于是便告诉太郎妈妈说,其实儿子是过于优秀了。太郎十六岁就开始恋爱了。对方是隔壁洋油店老板的女儿,吹的一手好笛子。太郎喜欢在库房中变成老鼠或蛇静静地听她吹笛子。真可怜,太郎居然想让那个姑娘喜欢上自己,想成为津轻最棒的男人。太郎想利用自己的仙术,把自己变成一个堂堂男子汉。就在第十天,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太郎战战兢兢地偷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结果把他吓了一跳。他面色惨白,面颊宽大,皮肤细腻,眼睛细长,留着山羊胡子。这是天平时代[3]佛像的面孔。另外,两腿间的那个逸物颇具古风地软软下垂着。太郎害怕了。仙术的书太旧,是天平时代的。这个样子毫无用处,重新来过吧。然而,法术却无法使他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当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随意使用法术时,无论好坏都会依附于自己的身体中,无法改变。太郎努力了三四天,依然是白费力气。到了第五天,他只好放弃了。这张古人的面孔恐怕不会有哪个女人会喜欢,不过,世界上也许会有好奇的女人。失去了现实法力的太郎带着一张大方脸和一绺山羊胡子出了库房。

太郎向惊得张开大嘴的父母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他们才合上嘴接受了现实。太郎现在这副可怜相已无法在村子里待下去了。我走了。当天夜里,太郎留下这张纸,飘然出了家门。天上一轮满月。满月的轮廓不太清晰。这不是天气的缘故,是太郎的眼睛模糊了。太郎一边走一边思索着美男子的奇异变迁。从前的美男子到了今天怎么就变成傻男了呢?这是不可能的呀!我这个样子有何不好?这个谜太难猜,太郎穿过邻村的树林,走到城里,直到越过津轻国的国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顺便说一下,据说太郎的仙术的奥秘是要把手插进怀里,背倚着柱子或墙呆呆地站着,同时低声念咒语,反复念无趣、无趣、无趣、无趣、无趣,念几十遍、几百遍,直到进入无我之境。

打架大王次郎兵卫

从前,在东海道三岛的驿站街,住着一个名叫鹿间屋逸平的男人。从曾祖父那一代起,他们家开始以造酒为业。据说酒能反映出造酒者的人格,鹿间屋造的酒总是那么醇厚清澈,而且喝起来辣味十足。酒的名字叫“水车”。逸平有十四个孩子,六个儿子,八个女儿。长子不谙世事,因此只知道遵照逸平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卖酒。他对自己的想法缺乏自信,虽然有时会向父亲说出自己的看法,但言语中完全失去了自信。我本以为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可是仔细一想又漏洞百出,肯定是我想错了,不知父亲您是如何考虑的,看来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最后他还是不敢说出自己的意思,只好收回去了。逸平的回答则很简单,你错了。

然而次子次郎兵卫却有所不同,在他的性格中显示出不同于政治家的是非分明的态度。因此在三岛的驿站街上,大家都叫他“无赖”,认为他不道德。次郎兵卫讨厌商人的本性,认为在世上不能事事算计。他相信只有无价的东西才是最高贵的。他几乎天天喝酒,但决不喝自家的酒,因为他从小到大看到自己家一直在依靠酒谋取不正当的利益。假如不留神喝了自家的酒,他会立刻将手指伸进喉咙把酒吐出来。次郎兵卫每天都一个人上街喝酒闲逛,父亲逸平却不以为意,因为其头脑很清楚。逸平认为,在众多的子女中,出一个敢想敢说的孩子反而会给家里带来生气。另外,逸平现在是三岛消防队的头儿,他想将来把这个荣耀的职位传给次郎兵卫。次郎兵卫越来越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这样的人才具备将来掌管消防队的资格。逸平正是非常有远见地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对次郎兵卫的为所欲为听之任之。

次郎兵卫二十二岁那年的夏天,决心成为一名打架高手。这是有原因的。

三岛大社[4]在每年的八月十五日都要举行祭典,除了驿站街的人们以外,从沼津的渔村以及伊豆的山里会有数万人腰插团扇浩浩荡荡地聚向大社。三岛大社举行祭典的那天,肯定会下雨,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三岛的人们喜欢热闹,他们在雨中挥舞着团扇,淋着雨,忍受着寒冷,观赏着走过的舞蹈花车和祭礼彩车以及放上天空的焰火。

次郎兵卫二十二岁那年举行祭典的那一天是个晴天,这种情况极为罕见。一只老鹰啾啾地叫着在蓝天中盘旋,参拜的人们拜了大社神灵后又拜蓝天上的老鹰。过午时分,东北方向突然黑云滚滚,眨眼之间三岛的上空就暗下来了。裹挟着水气的风吹过地面,紧接着大颗的雨滴从天而降,不久就演变成了一场瓢泼大雨。此时,次郎兵卫正坐在大社牌坊前的酒馆里,他一边喝酒,一边望着外面的雨势和小跑过去的形形色色的女人。忽然,次郎兵卫欠起了身子。他看到了一个熟人。那是住在他家对面的书法先生的女儿。她穿着一件红花图案的和服,看上去显得很重。她在雨中跑几步,然后又走几步,就这样跑跑走走,看样子很吃力。次郎兵卫掀开酒馆的门帘走到外面叫住她说,拿把伞吧。和服如果被淋湿可就糟了。姑娘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纤细的脖颈,一见是次郎兵卫,嫩白的面庞一下子就红了。请等一下。次郎兵卫说着返回酒馆,大声呵斥老板快拿一把番伞[5]来。原来是书法先生的女儿。你老子、你老娘、还有你,一定都认定我是一个懒惰的酒鬼,是一个坏人。可是怎么样?我觉得别人可怜时,也会不嫌麻烦地帮你借伞。活该!次郎兵卫这样想着再次掀开门帘来到外面,可是姑娘已经不见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眼前只有你推我搡匆匆而过的人流。噢、噢、噢、噢,酒馆里传出了嘲弄他的声音,那是六七个小混混在起哄。右手打着番伞的次郎兵卫心想,啊,我该学会打架。人在受到侮辱的时候根本无理可讲。我要是能见人斩人、见马斩马就好了。从那天起,次郎兵卫悄悄地练了三年打架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