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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的鼻子被飞溅的油花烫得红红的,她听后噘起了嘴,一言未发。只有被骂得忍无可忍时候,她才会回敬几句。而这几句又会激怒甘特,使他暴跳如雷。
“哼,要是他不一次次出去找他老爹,他可能会比现在好得多。”
“胡扯,你这个女人!简直是胡扯!”他大发雷霆,但却语无伦次。
甘特喝酒渐渐少了,但是每隔一两个月还是要尽情畅饮一次。每逢这样的时候总会搅得全家不得安宁。伊丽莎已经不再抱怨什么,但是甘特每天例行公事般的辱骂也使她逐渐失去了耐性。现在他们已经在楼上分开睡觉了。他会在早晨六点或六点半起床,穿好衣服,下楼去生炉子。他会把厨房里的火点着,又把客厅壁炉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嘴里还不停地咕哝着,声音时高时低、抑扬顿挫。他就这样不断地构思、润色着谩骂的措辞,感觉语句通顺、语调节奏完美以后,便会冲进厨房,冲毫无思想准备的伊丽莎臭骂一顿。就在这时,杂货店的黑人伙计碰巧走了进来,他的手里端着大块的猪排或者牛排。
“女人,要不是我,你今天能有房子住吗?你难道会指望你那个没用的老爹,托马斯·彭特兰给你房子住吗?你的威尔哥哥或吉姆哥哥会给你房子住吗?你听说过他们给别人送过什么东西吗?他们除了关心自己以外,还会关心什么呢?你倒是说呀!他们有谁给过饿得要死的叫花子一片面包?他妈的,从来没有!他们就算开一家面包铺,也不会给的。唉,我竟然来到了这个地方,真是倒霉透顶。我哪里知道自己竟落到这步田地。山里来的懒猪!山里来的懒猪!”这时候,他洪水般的谩骂达到了高潮。
有时候,她也企图回嘴,但很快就忍不住流起眼泪来了。甘特一见到她这副模样,往往觉得很开心:他喜欢见到她哭的样子。通常她只是偶尔地回敬他几句,但是在两人之间,在两个盲目敌视的灵魂之间,存在着一场严酷而殊死的斗争。然而,要是他知道自己每天都这样攻击她最终会产生什么后果的话,他肯定会大为惊奇的。其实,这些谩骂只是他自己内心不满的宣泄,只是他本能地想找一个发泄的对象而已。
此外,甘特还有一个怪毛病。他对秩序的感受非常强烈,因此他特别讨厌懒惰和杂乱不堪。每次当他见到伊丽莎把各种各样的绳头、废弃的瓶瓶罐罐、废纸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来时,就会气得发狂。当时,虽然伊丽莎的占有癖还没有达到疯狂的程度,但已经把甘特气得够呛了。
“我的天哪,”他大发雷霆,“我的天哪!你为什么不把这些破烂东西扔掉一些呢?”他边说边气急败坏地朝那些东西走过去。
“别动,你不要动那些东西,甘特先生,”她厉声说道,“你永远不知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
他们的结合似乎有悖常理:渴望追寻的人,却如此酷爱秩序、讲究礼节,甚至在每天的谩骂里都要编进一定的章法。而另一个人,非常实际,渴望拥有更多的财富,但每天的生活却显得杂乱无章。
甘特的内心怀有流浪者的激情,他渴望离开固定的地方浪迹天涯。他需要秩序,需要家庭的信赖——他很看重家庭。一家人温暖地围拢在他的身边就是一种生活。每天准时骂过伊丽莎之后,他就会跑去叫醒熟睡的孩子们。有意思的是,他对大清早只有自己一个人清醒、来回走动的那种感觉难以容忍。
他有一套叫醒孩子们的方式,常会站在楼梯下面,粗声粗气地大喊:
“史蒂夫!本恩!葛罗夫!卢克!你们这帮小崽子,起床了!天哪,你们这样下去可怎么行?你们这一辈子将会一事无成的。”
他就这样站在楼下大声地吼着,好像楼上的孩子们已经醒来、正在侧耳细听似的。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挤完了4头牛的奶,干完了全部的杂活,这时候正踩着雪到8英里外的地方上学去了。”
好笑的是,他只要一提起当年上学的情景,就必定会说到3英尺深的雪和结得硬邦邦的冰来。好像他除了在北极严寒的天气里上过学以外,没有在别的地方上过学。
15分钟以后他又会大吼起来:“你们将会一事无成的,这一帮没有用的家伙!要是这边的墙塌了,你们准会翻过身子接着睡的!”
不久,楼上就会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楼上下来,光着身子,胳膊下面夹着衣服,疾步跑进客厅,然后在他燃起的炉火前穿戴整齐。
吃早饭的时候,除了偶尔发几句牢骚之外,甘特的心情会好很多。他们的饭量全都大得不得了。父亲给每个人的盘子里加上大块的煎牛排、玉米鸡蛋饼、新出炉的饼干、果酱和炸苹果。早饭结束后,他就会去自己的铺子里上班。这时候孩子们的嘴里仍然塞满了热乎乎的食物和咖啡,在学校9点柔和的钟声里,他们一个个全都跑了出去。
他回来吃午饭——他家称为正餐。他们在饭桌上轻描淡写地谈论着上午发生的新闻。晚上,全家人又会团聚在一起。他回到家后,就会生起熊熊的炉火,然后破口大骂起来。在进行这个仪式之前往往需要用半小时来打腹稿,此外再需45分钟进行重复和补充。等他骂完以后,全家人又会愉快地吃饭了。
冬天一过,尤金就有3岁了;他们为他买来了识字课本、动物画册,图画下面还配有寓言诗。甘特不厌其烦地把这些诗读给他听,他只用了6个星期就把全部的内容背了下来。
从冬末到初春,他不断地在邻居们面前表演这一项本领:手里拿着书,摆出读书的架势,其实是在背书。甘特得意极了,他还充当了这个骗局的帮手。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就能读书认字,大家都觉得非常了不起。
春天一来,甘特又开始喝酒了,不过酒瘾两三个星期就过去了。然后他毫不羞愧地继续过他的日子。但是伊丽莎却准备着新的计划。
那是1904年,圣路易正准备着举办一次大规模的世界博览会。这将是一次文明历史的检阅,同以往的博览会相比,这一次的规模更大、更好、更隆重。阿尔特蒙地区的许多人都打算去瞧瞧。伊丽莎觉得这一次机会既能旅行又能赚到钱,心里自是喜不自胜。
“你知道了吧?”一天晚上她放下报纸,若有所思地说,“我很想装好行李马上就走。”
“走?去哪里?”
“到圣路易去啊,”她回答道。“哎,我是说——要是一切都顺利,我们干脆全家都搬过去住在那里算了。”她本人也明白,这个推翻现有稳定的生活、跋涉到一个新的地方、并寻求新的人生命运的建议,一定会令他激动不已的。几年前当他和威尔散伙的时候,他们就谈起过这类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