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他乡寻梦(第4/4页)

尤金盯着这个家伙,眼睛里充满仇恨的泪水。他嘴里咕哝着,但却说不出话来。突然,他紧盯着这个自以为是、斜着眼睛、集荒谬与不公正于一身的完美体现者——就像一幅漫画——控制了他。在盛怒和滑稽中,他不禁大笑起来,毫无疑问,老师以为他默认了。

“那么,你看怎样?”他问尤金,“你愿不愿意试着努力一下?”

“当然,我会努力的!”男孩大声地喊着,“我愿意试一试。”

他马上向同学借来了大家都使用的拉丁文译本。从此以后,每次轮到他翻译的时候,他就会结结巴巴、一字一顿地朗读,并且期待老师来帮他一下。这个撒旦式的教授认真倾听着,还不断地点头表示赞同。他读完以后,他会满意地说:“不错,甘特先生,非常好,只要稍加努力效果就会显现出来。”

下了课,教授会在私底下对他说:“你看到不同之处了,是不是?你只要不抄袭,我马上就能觉察到,你的翻译虽然不够通顺,但是这是你自己译的。你译得不错,孩子,你从中得到了益处,这样不是很有价值吗,你说呢?”

“是的,”尤金感激地说,“实在太有价值了。”

到目前为止,他大学第一年最卓越的老师要数爱德华·派蒂格鲁·班森了,他是一位希腊语教授,人送外号巴克。班森是一位40多岁的小个子单身汉,穿着虽然华哨,但一点都不时尚。他戴着硬领,打着宽大的领带,脚蹬羊皮鞋面的皮鞋。他头发浓密且呈深灰色,保养得很不错。他黄色的眼珠子朝外突出,脸上呈现出彬彬有礼,同时却好斗的凶相,嘴角布满了牛头犬似的褶皱。这是一张仪表非凡的丑脸。

他的声音低沉、懒散,却很悦耳,音调拖得长长的。他训斥学生的时候,往往不紧不慢、音调不抑不扬,巧舌如簧且极其尖刻。但是他的恶意很快也就烟消云散了,代之以满腔热情,并且会用同样的方式言归于好。他是一个风度翩翩、魅力十足的人。他是学生们的绝佳谈资——在他们的故事里,他往往被塑造成一个情感真挚、老练的风月老手,他驾驶的那辆小型汽车就像畸形玩具一样在校园里蹦蹦跳跳,这辆汽车是他谈情说爱、追求浪漫的工具。

他是一位虔诚的古希腊迷——一位文雅却懒散的学者。在他的指导下,尤金开始阅读《荷马》了。他几乎不懂什么语法,虽然从伦纳德那儿学过一些,但是他糟糕的启蒙教育并没有教给他多少东西。所以在巴克·班森眼里,他的语法知识比他实际掌握的更少。尤金拼命刻苦学习,但是这位文雅之士严厉、阴郁的目光往往令他心慌意乱、支支吾吾、颤颤巍巍、举止笨拙。就在尤金心儿扑通扑通直跳、声音颤抖地慢慢朗读时,巴克·班森的表情越来越厌烦,最后干脆丢下课本,拖着长音说:“尤金先生,你简直让我发疯,我恨不得把你扔到窗外去。”

虽然如此,但到了考试的时候,尤金却表现得特别优秀,并且翻译得很棒。他终于得救了。巴克·班森用惊讶且懒散的声音当众夸奖了他,并且给了他高分。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很快就变得融洽起来,到了春天,尤金已经满怀信心地开始阅读欧里庇得斯的悲剧了。

可是在他日后无数美好的记忆里,最鲜活生动的还是荷马海涛澎湃、翻卷腾跃的诗句,它们不停地撞击着他的大脑、血液、脉搏,就像海浪响彻在尤金的躯体里。当他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时,发现它正好与巴克·班森——这位希腊文化最后一位迷失的诗人舒缓的脚步声和朗读六音部诗行的拖长音调相得益彰。

Dwaney de clangay genett,argereoyo beeoyo——在口哨的尖厉嘶鸣声、汽车刺耳的尖叫声、铆钉工人的敲打声以外,这首嘹亮、悠扬的乐声一直回荡在耳边,永远不会消逝。尘世上有什么不和谐的音符能将它淹没?什么噪声、喧闹能打断或者干扰它?当我们年轻的时候,它已经根植在我们的血肉中,就像“苹果树、歌声和黄金”那样被我们时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