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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开始哭了起来。

“我已经尽力了!”她说,“我何尝不想让你们有个美好的家。自从葛罗夫死了以后,我甘愿忍受一切,可是你爸爸却搅得我一刻也平静不了。有谁知道我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没有人知道,孩子,没有人知道啊。”

月光下,他看见她的脸难过地扭曲着。他知道她所说的全都是实话,都是真话。他被这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了。

“别难过了,妈妈,”他痛苦地说,“把这一切都忘了吧!我全都明白。”

她近乎感激地一把握住他的手,将苍白、仍然痛苦、扭曲的脸靠在他的肩头。她的这个举动分明就像个孩子,非常渴望大人能爱她、同情她、体贴她。他体内的根基似乎被人血淋淋地连根拔了起来。

“别难过!”他说,“妈妈,别难过!”

“没有人明白,”伊丽莎说,“没有人明白。我也需要有人帮助啊。我辛苦了一辈子,儿子,每一天都是在艰难和困苦中度过。”她像个孩子似的再次轻轻用手背擦了擦泪水盈盈、苍老的眼睛。

唉,他的内心充满了无名的痛楚和悔恨。他心想,总有一天母亲也会死去,而我也将永远记住今天的一幕。是的,永远记住这一幕。

他俩沉默了半晌。他紧紧地握着那双粗糙的大手,亲了亲她。

“好吧,”伊丽莎的精神又恢复过来了,她又开始乐观地预测起未来了,“你听我说,我才不愿意耗费一生待在这里侍候这帮房客呢。他们别指望我会这么做。我将来也要和他们一样舒舒服服地坐在摇椅上享清福呢,”她故意向他眨了眨眼睛,“下次等你回家的时候,说不定会见到我已经住进了道克庄园的一所大房子了,我已经在那里买了一块地皮——风景和地段都是最上等的,远远胜过W.J.布莱恩的那块地。这笔生意是前几天我跟老麦克博士亲自谈成的。你觉得怎么样?”说完这一席话,她笑了起来,“老麦克说:‘甘特夫人,我不敢让手下哪个经纪人跟你谈生意。做这笔生意,如果不想赔本,我就得处处小心啊。你可是这个小城里最精明的生意人了。’‘哎呀,博士,你可别抬举我了!’我说(我故意假装不吃他的那一套),‘我只希望我的投资能有点收益嘛。我相信人人做买卖都希望双方得利,这样生意才能做成嘛!’我就这样说说笑笑地尽量把话说得好听一些。‘当然啦,甘特夫人!’他说……”她详细地、不厌其烦地讲述着,把她跟“奎宁大王”的交易过程细致入微地讲述了一遍,连当时的真情实景、时间、花草虫鱼等细枝末节都点滴不漏。说完后她才高兴起来了。现在她又快乐如初了。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安静了下来,经过一番思考之后她说:“真的,我很有可能那么做。我要有一处自己的房子,让儿女们回家看望我的时候有个地方歇脚,而且,他们还可以带朋友来。”

“说得对,”他说,“说得对,如果能那样就太好了。总之,你不应该没完没了地操劳一生。”

对于母亲描绘的这幅美妙的幻景,他听了自然也很高兴。此刻他几乎相信母亲真的会奇迹般地发生转变,虽然这类话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他说,“那样就太好了……现在你快睡觉去吧,妈妈,去睡吧,已经很晚了,”他站起身来,“我要去睡了。”

“好的,孩子,”她说完后站了起来,“我也该去睡了。那么,晚安。”他们互相充满爱意地吻了吻。在这一刻,母子之间的怨气已经荡然无存。伊丽莎先行一步,走进漆黑的屋中。

但是在临睡之前,尤金又跑到楼下的厨房去找火柴。伊丽莎还待在厨房里,站在凌乱的长桌后面专心地熨着衣服。她的身旁还堆放着两大堆洗干净的衣物。她看见儿子后赶紧说:

“我马上就去睡觉,马上就去,只不过想把这几条毛巾再熨一熨。”

他上楼前绕桌子转了一圈,再次亲吻了她。她在缝纫机的纽扣盒里摸索了一阵,然后拿出一截铅笔,紧握在手中,在熨衣板上摊开一个旧信封,草草地画了一个图案。她的脑海里还在憧憬着刚才所说的美好计划。

“嗯,你瞧!”她说,“这是通向山上的夕阳大道,直拐过去这里是陀克宅邸,角落的这块地是迪克·韦伯斯特家的,正对面,在山坡顶端是——”

这里是——,他一边无精打采地盯着地图,心想,那里就是埋藏财富的地方。从大岩石朝东北偏北走10步,在老橡树底下。他母亲仍然在不停地讲着,他的思想已经游离于快乐的遐想中了。如果伊丽莎的地产真有宝藏可挖,那会发生事呢?如果她不停地购置地产,那倒很有可能。要不然就来个石油矿井有什么不可以?要不然就是煤矿?(有人说)在这些有名的山恋下藏着许多矿藏。后院里每天都能出产150桶石油,算算看这些能值多少钱?3块钱一桶,一家人每人每天就能分到50多块钱。那我们就发大财了!

“你明白这个,对不对?”她得意地微笑着,“我就想在这儿盖所房子。再过5年,这块地皮的价格就是现在的两倍。”

“没错,”尤金说完后又亲了她一下,“晚安,妈妈。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去睡觉吧。”

“晚安,儿子。”伊丽莎说。

他走出厨房,开始走上黑暗的楼梯。这时候,本杰明·甘特走进了家门,他一脚绊在前厅一张笨重的椅子上。他狠狠地骂了一声,挥拳猛击了一下椅子。他妈的!噢,他妈的!波特夫人跟在他的身后,轻声地提醒他小点声,自己却忍不住哑然失笑。尤金迟疑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继续走上铺着地毯的楼梯,这样就不会发出声音来了。他一直走进楼上的凉台隔间,因为那就是他的卧房。

尤金没有开灯,因为他不愿意看见柜子上起泡的油漆和下弯的铁架床。床身松松垮垮的,室内灯光暗淡——他不喜欢暗淡的灯光和盲目扑闪的大灯蛾。在月光的映照下他脱去了衣服。月光好似仙境的光芒洒落在地板上,把一切粗陋涤荡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的伤疤遮盖了起来。月光为一切平凡之物——破旧倾斜的谷仓、乳酪店简陋的篷顶、律师家山楂树美丽的曲线——罩上了神奇的外衣。他点起一根烟,注视着镜子里烟头的一明一熄,背靠在小凉台的栏杆上,朝外面张望着。很快,他觉察到劳拉·詹姆斯在距他不到8英尺的地方正朝他这边张望呢。月光倾泻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的肌肤沫浴在月光里,变成了青白色,两个人都静静地沉默了。他们的脸掩盖在神奇的黑暗中,眼睛显得格外明亮。他们能看到别人,而别人却看不见他们。就在这精灵般的月光里,他俩彼此凝望,一言不发。在他们楼下的那间屋子里,月光缓缓地爬上他老爸的床,映在被子上,将老人瘦削的脸庞显现出来。夜晚山间的空气恰如一汪清凉的泉水落在尤金赤膊的肌体上。他弯起脚趾,像是要勾住湿漉漉的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