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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啊,我的天!”本恩疲倦地打了个呵欠,点起了一根烟,“爸爸今天早晨怎样了?”

“他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说早饭吃不下。”

“他有没有对房客们讲什么话?”

“只喊了几声,‘浑蛋王八蛋的!肮脏的山里猪!’再没有说别的。”

本恩平静地笑了笑。

“他有没有伤着你的手?让我看一看。”

“没有,看不出什么。没伤着哪儿。”尤金把手腕举起来让他看。

“他有没有打你?”本恩板着脸问。

“哦,那倒没有。当然没有了。他只是喝多了。今早向我道过歉了。”

“是吗,”本恩说,“每次都是胡闹之后再表示歉意。”他猛吸一口香烟,将烟雾深深地吸了进去,像吸食毒品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今年在大学里过得怎么样,阿金?”

“我所有的功课都通过了,而且成绩都不错——你问的是不是这个方面?春季这个学期,我的成绩好了一些,”他勉强加了一句,“刚去的时候——有些吃力。”

“你是说去年秋天开学的时候?”

尤金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本恩皱着眉问,“是因为别的男孩子取笑你的缘故吗?”

“是的。”尤金低声说。

“他们为什么要取笑你?你是说他们觉得你不如他们?他们瞧不起你吗?是不是?”本恩粗鲁地问他。

“不是的,”尤金红着脸回答,“不是,跟这没有什么关系。大概是我的长相有些滑稽吧,我是这样想的。他们可能觉得我很可笑。”

“长相滑稽是什么意思?”本恩厉声质问道,“你的长相并没有什么滑稽之处啊,这你是知道的。我只希望你不要成天像个游民似的到处闲混。”他怒吼起来,“我的天哪,你有多长时间没有理发了?你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像不像婆罗洲的野人?”

“我不喜欢理发!”尤金生气地说,“这就是原因。我不想让那帮该死的理发匠用肮脏的手指碰我的嘴。我就是一辈子不理发,又与谁相干?”

“这年头,大家都以貌取人,”本恩对他说,“前几天我在《邮报》上读到某个著名的富商撰写的文章。他说自己每次招募员工的时候,首先要看一下这个人穿的鞋子干不干净,然后才决定是否录用他。”

他郑重其事地说着,语气有些犹豫,就跟他念书时一样,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些东西。尤金听到哥哥像笼中学舌的鹦鹉顺从地附和那个百万富翁自作聪明的陈词滥调,心里很不自在。本恩在讲出这些至理名言的时候,声音听得呆板、乏味,因为他自己也不感兴趣。他困惑、受伤的眼睛似乎在寻找某种答案。他结结巴巴、皱着眉头专注地讲着成功的秘诀,通过这种成功的言论,尤金却看到了哥哥悲苦的境遇——一个脾气古怪、精神孤独的人如何通过努力,寻找人生的入口——通向成功、地位和友谊的入口。他这样断断续续地教导他,好似一个刚从富饶的隆巴德平原定居在纽约市布朗克斯区的移民,以为熟读一本《世界年鉴》就可以阐明美洲新大陆的一切;又好似深山里的一个樵夫,因在严冬大雪中身患奇难杂病,以为翻遍一部《家庭疗法大全》就能弄清白己的病因和根治的良方一样。

“爸爸给你的钱够不够花?”本恩问,“你能不能应付同其他同学相处的开销?你要知道,这个钱他是出得起的。别让他对你太抠门了,阿金。需要钱的时候就只管跟他要。”

“我不缺钱花,”尤金说,“够用了。”

“你现在正需要用钱——以后想要都来不及了,”本恩说,“一定要他供你把大学读完。这年头正是专业人才走俏的时代,到处都需要受过大学教育的人。”

“是的。”尤金顺从地说,他这样做只想漠不关心地附和哥哥的话。对他来说,这种老生常谈并没有什么实际效果。他的内心虽然保持沉默,但却把一切看得真真切切。

“一定要好好读书,”本恩皱着眉头,笼统地说了一句,“所有的大人物——福特、爱迪生、洛克菲勒——不管他们自己有没有上过大学,都说大学教育很重要。”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上大学呢?”尤金好奇地问。

“任何人都没有跟我讲过这个,”本恩说,“再说,你觉得爸爸会给我机会吗?”他冷笑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一切为时太晚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只是一个劲地抽着烟。

“你不知道我正在学习广告学的课程吧?”他微笑着问。

“不知道,你在哪里上学?”

“我上的是函授学校,”本恩说,“我每个星期学一课。我也不知道,”他难为情地笑了笑,“也许是因为学得太好了吧,每次都能得到最高分——98或者100分。上完这些课程后,我就能拿到文凭了。”

突然间,泪水模糊了尤金的眼睛,不知什么原因,他只觉得喉头哽咽,似乎有块东西堵在那里。他赶忙低下头,假装在口袋里摸着香烟。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很高兴你也上学了,本恩。希望你能完成学业。”

“你知道,”本恩严肃地说,“这个学校培养出了不少大人物呢。什么时候有空,我把他们的证明书拿给你瞧瞧。开始的时候,这些人全都是无名小卒,现在全都成了重要人物了。”

“我希望你也能成大人物。”尤金说。

“所以,你别以为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大学生了。”本恩半开玩笑地说。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严肃地说:“阿金,你是我们家最后的希望。好好地读书,坚持下去,就是需要偷钱也值得把书读完。我们其他的几个人不会再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你可要干出一番成绩来啊。要挺起胸来,你一点都不比别人差——比本地那帮小混混可他妈的强多了。”他越说越粗鲁,越说越兴奋,蓦地从餐桌边站了起来。“别让人笑话你!他妈的,我们不比任何人差。要是再有人嘲笑你,你就随手抓起什么东西把他打翻在地再说。你听见了吗?”他情绪激昂,顺势从餐桌上拿起一把切肉刀挥舞了几下。

“是的,”尤金不自在地说,“我想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刚去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我希望你以后脑子能清醒一些,不要再去嫖那些老婊子了,好不好?”本恩非常严厉地说。尤金一声未吭。“你要知道,你可不能指望通过干那种事来成大器,到头来什么病都可能会染上的。这个姑娘看起来还不错。”停了一下,他又轻声说,“看在上帝的分上,你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拾掇得干净整洁一些。女人们比较注意这些,你知道的。手指甲要修一修,衣服也要熨一熨。你身上有没有带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