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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在学校正门前等待出租车,路对面有个咖啡馆,宽阔的玻璃门里,他那位旧日学生正和一群朋友坐在那儿。他立刻认出了鸟,像一只亲昵可人的小狗,热情而笨拙地向鸟致意。他的那些朋友也都望着鸟,显示出一种暧昧的好奇。那家伙会怎么对他们谈论我呢?沉醉了数周后中断研究生学业,当了预备学校老师的家伙?一个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热情和恐怖的家伙?但不管怎样,那学生始终望着他,执拗地送来微笑,直到他钻进出租车。出租车开动以后,鸟感觉自己受到了怜悯。并且,这怜悯竟然来自那个直到离开预备学校都没弄明白现在分词和动名词区别的蠢笨如猫的学生。
鸟向出租车司机说明了女友居住的地方。那是一座高大天桥对面被寺庙和墓地围绕起来的高地的一角。她独身一人住在街巷深处的一座民宅里。鸟是在刚上大学的那年五月,在班级联欢会上认识她的。她在自我介绍的时候,给同学出了个题,希望有人能猜到她的名字“火见子”的出典。鸟准确地回答说,这是从《风土记》8 逸文“肥后国”取来的名字。“天皇敕棹人曰:行前见火,直往勿回顾。”那以后,鸟和这位来自九州的女学生火见子成了朋友。
鸟的母校里为数不多的女学生,尤其是文学部里外地出身的女学生,就鸟所知,临近毕业的时候,都变得稀奇古怪。她们细胞里的一部分因素渐渐过分发达以致扭曲,因此,她们的动作变得迟缓,表情变得迟钝而忧郁。结果,到毕业以后,都极不能适应日常生活。她们有的结了婚,但很快就离了婚;有的就了职,但很快又被解雇了;也有的人无所事事到处旅行,却偏偏碰上滑稽而凄惨的交通事故。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一般的女子大学,毕业生都能精神抖擞地适应新的生活环境,成为社会栋梁,唯独鸟的大学里的女学生们是另一番模样。火见子在临近毕业时,和一位研究生结了婚,她倒是没离婚,但实际比离婚更糟,结婚一年,她的丈夫自杀了。公公让她仍旧住在原来的房子里,还每个月支付给她生活费,并希望她再婚。可是她呢,白日沉湎在神秘的冥想里,到了晚上,就驾上小型跑车满街乱逛。鸟听到有人公开说火见子是属于超常规型的性冒险家。甚至还有人说,她丈夫的自杀也与此有关。鸟曾和火见子睡过一次,但那时两人都酩酊大醉,甚至连当时是否真的进行了性交也不清楚,后来也不曾重复过类似行为。这是在火见子不幸的婚姻之前,那时候的火见子,虽然欲望强烈,主动追求享乐,但还只是一个没有经验的女学生。
鸟在火见子住处的巷口下了出租车。他快速地计算了一下钱包里剩下的钱。明天下课以后最好提前预支本月的工资,这样比较保险。鸟用手掌盖住从上衣口袋露出的威士忌酒瓶,快步走进巷里。火见子的古怪生活,在这一带尽人皆知,来探望火见子的客人成为各家窗口的观赏对象,是无可怀疑的。
鸟按了一下门铃,没有反应。他摇晃了两三下门,小声喊道:“火见子,火见子!”但这不过是礼节性的手续。鸟接着便绕到房子背后,看到火见子的卧室窗下,停着一辆半旧又略有些脏的箱型MG跑车。纯红色的MG里空荡荡的座席露在外面,好像被弃置在那里很久了,但它是火见子现在在家的表示。鸟把沾满了污泥的鞋子伸到坑坑洼洼的跑车保险杠上,然后试着把全身体重都压在上面,跑车摇摇晃晃像只颠簸的小船。鸟仰望垂着窗帘的卧室窗口,又开始呼唤。窗帘的边角从屋内被捏起来,在那儿形成的狭长窥视孔里有一只眼睛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鸟。鸟停止摇晃MG跑车,微微笑了。在这位女友面前,鸟的举止始终可以自由而自然,没有拘束,无须做作。
“啊,鸟……”那声音被窗帘和玻璃遮住,听起来像是一声傻傻的、柔弱的叹息。
鸟意识到自己为能够在大白天里喝这瓶JOHNNIE WALKER找到了最佳场所。怀着在今天的心理收支对照表上又写上了一个正数的心情,鸟重新回到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