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糖水(第2/2页)
我又忍不住浮想:具有如此不同人生轨迹的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么一个午后,在这片懒洋洋的阴沉的天空下,在这个平淡无奇的广场上出现交集呢?
在一圈圈走着的母亲当中有一位身材肥胖的大婶,她像极了我的母亲。除了眼睛的颜色,其他方面越看越像。盯视得久了,觉得连举止也仿佛相似起来。
每次我一感冒,母亲总会在热水里化点蜂蜜,倒一点威士忌进去,最后再加上柠檬汁给我喝,即便我上了高中也是如此。在那些母亲的孩子们经受浴血拷问的某个傍晚,我正一如既往地在向母亲撒娇。这就是所谓的“世界”吧。不知母亲为什么管那叫“蜂糖水”,那不是蜂蜜柠檬汁吗?无论我跟她说多少次,她就是不改,说那个名字好。那股温热甘甜的味道仿佛又弥漫在了我的口中。母亲的味道,世间都是相同的:有些世俗、沉重、甜蜜,始终深沉。现在,它就充盈在这广场上,无处宣泄,一圈一圈地转着。
“你呀,不能为那么点儿事就要离婚啊。”母亲在电话那头对我说,“婚姻生活那么长,什么事都会遇到。就算要离也要再等个两三年再说。”
“再等我就没有后路了。”
“你这年纪,再过两三年不碍事的。”
说话时,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那时的母亲因为养的小猫死了,我趴在沙发上大哭,母亲的手粗粗地摩挲着我的头发,可指尖的抚摸却异常温柔。
唉,要是丈夫一点也不再爱我,要是爱情了无痕迹,要是那个她是个令人生厌的家伙……也就罢了,可现实就是这样无法理清。我来到这里之后,丈夫每天不间断的电话也传达出了他对我的爱意,只是不像母亲的手那么无所顾忌而已,似乎少了些自信,这就是所谓的“外人”吧。与他组成家庭也只不过是“外人”间相互照顾一下而已。不过,我内心也开始有些动摇,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么久的时光在后面推动着我,我有种冲动,想在今夜把看到这些母亲后心中的烦乱通过电话向他一吐为快,心中一片混乱……怀着这纷乱的思绪,今夜的我还将躺在朋友家的那张床上,然而今天我所看到的这一幕,并非出现在电影或书籍中,而是我亲眼所见,这些母亲的声音、风中扬起的裙摆,还有她们的嬉笑闲谈这点点滴滴凝聚成一团,悄然改变着我。而此刻的我,正远远地、远远地观望着自己本身的成长。
另有一些母亲同样身穿黑衣、头戴白巾,在广场的另一侧摆着小摊。我朝那边走去一看,原来是在卖些录像带、小册子、明信片和T恤之类的物品,旁边标明收入将作为此项运动的资金。那就买件T恤吧,我随手拿起一件,这时一位白头巾母亲向我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她的西班牙语,正不知所措,旁边一位记者模样的年轻人帮忙翻译成英语:
“她说最近流行小衫,买S号的好。”
我不禁会心一笑。拥有坚强,曾有过年少的孩子……果然无论哪个国家的母亲都是如此,这些令人异常伤感。我也会成为一位母亲,将来某一天会用另外一种目光来看这些人吗?虽然一切都是未知,我的心空却晴朗起来。买好T恤,道了谢,我转身离开了广场。
[1]阿根廷军人、政治家(1895—1974),1946—1955年与1973—1974年间任阿根廷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