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健康(第4/5页)

“那她要在哪儿呆多久,乖女儿?”

佩帕不知道,不过他们会问问伯尼法兹医生,就是他建议去换换空气的。妈妈没再提起这事,直到几天后又想了起来(克雷莉亚姨妈在疗养院刚发生一次昏厥,罗莎和罗格舅舅轮流去陪她)。

“我在想克雷莉亚什么时候回来。”妈妈说。

“嗬,好容易人家下决心离开你去透透气……”

“嗯,但她不是没什么事么,这可是你们说的。”

“当然没事。现在她呆在那儿是因为高兴,或者为了陪陪马诺丽塔;你知道她们交情很好。”

“你给庄园打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妈妈说。

罗莎给庄园打了电话,那边说克雷莉亚姨妈好多了,但还是觉得有点儿虚弱,所以就索性多呆一阵。奥拉瓦里亚的天气好极了。

“我可不喜欢这样。”妈妈说。“克雷莉亚早就该回来了。”

“拜托,妈妈,别瞎操心。你干吗不赶紧养好身体,到庄园去找克雷莉亚和马诺丽塔晒太阳?”

“我?”妈妈问道,望着卡洛斯,神气好像吃惊,好像觉得荒谬,又好像受了侮辱。卡洛斯笑了起来,借此掩饰自己的情绪(佩帕刚打来电话,克雷莉亚姨妈病得非常严重),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像是对待一个淘气的女孩儿。

“傻妈妈。”他说道,同时尽量什么也不去想。

那天晚上妈妈睡得不好,天一亮就问起克雷莉亚姨妈,好像在那个钟点能有庄园的消息似的(克雷莉亚姨妈刚去世,他们决定在殡仪馆为她守灵)。八点钟的时候用客厅的电话跟庄园联系,这样妈妈也能听见,好在克雷莉亚姨妈晚上过得很好,不过马诺丽塔的医生还是建议她只要天气好就呆下去。卡洛斯很高兴因为盘点结算不用上班,穿着睡衣裤来到妈妈床前,喝着马黛茶和她聊天。

“你看,”妈妈说,“我觉得应该给阿莱杭德罗写信让他回来看看他姨妈。克雷莉亚一向最喜欢他,他应该回来。”

“可克雷莉亚姨妈什么事也没有啊,妈妈。要是阿莱杭德罗没法回来看你的话,你想想……”

“随他的便吧。”妈妈说。“你给他写信就说克雷莉亚病了,他应该回来看她。”

“跟你说了多少遍克雷莉亚姨妈没什么大事。”

“如果没大事,最好。可你给他写封信又不费事。”

当天下午家里就给他写了信,也给妈妈念了。在阿莱杭德罗的回信应该寄到的那段日子里(克雷莉亚姨妈很好,但马诺丽塔的医生坚持要她好好利用庄园的新鲜空气),阿根廷和巴西的外交关系进一步恶化,卡洛斯告诉妈妈,阿莱杭德罗的回信耽搁了一点儿也不奇怪。

“好像是有意的。”妈妈说。“你看吧,他也肯定回来不了。”

没人愿意去给她念阿莱杭德罗的回信。他们在饭厅聚会,望着克雷莉亚姨妈空出来的位置,面面相觑,踌躇不决。

“这很荒唐。”卡洛斯说。“我们都这么习惯演戏了,不在乎多一出少一出。”

“那你去念呀。”佩帕说,眼睛里满是泪水,又一次用纸巾擦拭。

“没办法,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现在我每次进她的房间都觉得会出现一个意外,甚至一个陷阱。”

“都怪玛丽亚·劳拉。”罗莎说。“她使我们有了那个念头,我们已经没法表现正常了。再加上克雷莉亚姨妈……”

“唔,你这么一说让我想到应该跟玛丽亚·劳拉谈谈。”罗格舅舅说。“顺理成章,她考完试来告诉你母亲阿莱杭德罗不能成行。”

“但你不觉得妈妈不再问起玛丽亚·劳拉很吓人么?阿莱杭德罗可是每封信里都提到她!”

“跟吓人没关系。”罗格舅舅回答。“事情做还是不做,就这么简单。”

罗莎花了两个小时说服了玛丽亚·劳拉,那是她最好的朋友,而且玛丽亚·劳拉也非常喜欢他们家人,甚至也喜欢妈妈,尽管她让她感到害怕。不得不新准备一封信,让玛丽亚·劳拉带上,还有一束花和妈妈爱吃的柑子糖。是的,幸好最艰难的那些考试已经结束了,她可以到圣文森特去休息几星期。

“乡下的空气会对你有好处。”妈妈说。“不过对克雷莉亚……你今天给庄园打电话了么,佩帕?唔,对,我想起来你跟我说过了……好吧,克雷莉亚已经去了三个星期了,你瞧……”

玛丽亚·劳拉和罗莎对此发表了看法,茶盘端了上来。玛丽亚·劳拉给妈妈念了几段阿莱杭德罗的来信,上面说所有的外国技术人员都被暂时集中起来。让他觉得好笑的是他们住在一家豪华酒店里,由政府买单,在那里等待着外交官们解决争端。妈妈没有任何反应,喝着她的椴树花浸剂,昏昏欲睡。姑娘们在客厅里继续交谈,气氛轻松了许多。玛丽亚·劳拉临走的时候想起了电话的问题,就跟罗莎说了。罗莎估计卡洛斯也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又告诉了罗格舅舅,而他只是耸耸肩——对这种事只能是做这种表情,然后继续看报纸。但罗莎和佩帕也跟卡洛斯说了,他认为没法解释,除非他们接受那个没人愿意接受的事实。

“咱们走着瞧吧。”卡洛斯说。“或许她会想起来向咱们要求。如果那样的话……”

然而妈妈从未要求把电话拿来让她自己跟克雷莉亚姨妈通话。每天早晨她都会问起有没有庄园的消息,随后便一声不吭,在沉默中时间好像都是用药剂和汤剂来计算。罗格舅舅拿《理性报》来给她念关于巴西问题的新闻,她没有不高兴,如果赶上送报纸的来晚了,或者罗格舅舅因为沉浸于某个象棋难题而耽搁了,她也并不在意。罗莎和佩帕最终相信,无论是念报纸新闻,给庄园打电话,还是阿莱杭德罗来信,妈妈都并不系怀。然而也不十分肯定,因为有时候妈妈会抬起头,用她一向深沉的眼神望着她们,在那眼神里容不下任何的改变,任何的屈从。每个人都已习以为常,对着电话线另一头的黑洞说话在罗莎已经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就像罗格舅舅眼瞅着降价广告或足球赛事就能不断编出假新闻来,卡洛斯讲述他去奥拉瓦里亚探访庄园时的奇闻轶事,摆上马诺丽塔和克雷莉亚姨妈捎来的果篮。即使在妈妈最后的几个月里这些习惯也没有改变,虽然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伯尼法兹医生告诉他们,好在妈妈不会有什么痛苦,会在不知不觉中离开。然而妈妈却保持清醒直到最后,儿女们围在床边,已无法掩饰他们的情绪。

“大家都对我太好了。”妈妈温柔地说。“费了这么大劲为了不让我难过。”

罗格舅舅坐在她身边,玩笑似的摸着她的手,好像她在说傻话。佩帕和罗莎,装做在斗橱里找东西,她们明白玛丽亚·劳拉是对的;明白了在某种程度上她们一直明白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