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路德维克 13(第3/3页)
我拉起她的手,一起坐到床上。我把头靠在她的肚子上,呆着没动有好一会儿。突然我觉得自己倒是光着身子,这不对头(现在映射在我身上的是路灯肮脏的微光)。我想起来这种情况和我原来的梦想正好相反:已不是姑娘裸着身子在穿着衣服的男子汉面前,倒是男子汉光着身子依偎在一个穿着衣服的女子的肚子上,简直是被钉过十字架的耶稣被慈爱的圣母马利亚抱在怀里,这个形象马上把我急坏了,因为我不是到这儿来寻找怜悯而是别的东西——于是我又一次吻起露茜,脸上,裙子上,并试图悄悄解开她的衣服。
但我失败了;露茜挣脱了我:我原来的冲动,迫不及待的信赖都不见了,我已经倾尽一切言词和抚爱。我仍躺在床上,木然,赤裸着,露茜坐在我的身上,那双粗糙的手在抚摸着我的面孔。渐渐地,痛苦和恼怒升腾起来:我在心里重新对露茜说,今天为了会她我担了多少风险;我对她说(在心里)今晚这一出走可能给我带来多少惩罚。然而这些愤懑都不是最根本的(所以——虽没有说出来——我可以向露茜吐露这些)。其实我的恼怒,其源头还要深长得多(这是我不好意思吐露的):我想到我的痛苦,命运多舛的青年时代,这些漫漫长日的郁郁不得志,求爱不得的无尽屈辱。我想起玛凯塔,角逐虽然成功却终成泡影;想起在那台农机上的金发女郎;而和露茜,又一次成功而不遂愿。我真想奋力喊冤:为什么要让我成年?难道为了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审判,被开除,被定为托洛茨基分子吗?难道是因为成年把我发配到矿下来吗?而在爱情方面我就难道没有权利成年吗?为什么要对我视同未曾成年逼我忍受这种屈辱呢?我生露茜的气,特别是因为我知道她对我的爱恋,这就使她的抗拒显得十分反常,不能理解,也不能不使我心生怒气。所以我固执地沉默足足半个小时之后,又开始了攻势。
我扑在她身上,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撩起她的裙子,扯破她的胸衣,抓住了裸露出来的胸部,但露茜抵抗着我,并越来越猛烈(也和我一样,受着某种盲目的强力的支配),她挣脱我,从床边跳开去,全身紧紧抱住柜子。
“你为什么不肯?”我狂叫着。她无力作答,嗫嚅着要我别生气,别怪她,可含糊其辞的,而且语无伦次。“你为什么不肯?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你真疯了!该捆起来!”我恨恨地骂她。“那么,你就把我赶走吧。”她说,身子还是贴着柜子。“是的,我要把你赶走,因为你不爱我,因为你拿我开心!”我吼叫着,向她发出最后通牒,要么她把身子给我,要么我就不想再见她,永远!
我又朝她走去,拥抱她。这一回她没有抵抗,偎依在我怀里,一点没有气力,像死了一般。“你干吗非要守着身子呢?你要为谁守着呢?”她不说话。“你干吗不说话呀?”
“你不爱我。”她答道。“我,我会不爱你?”
“你不爱!我原以为你爱我的……”她哭得泪人儿似的。
我跪在她面前,吻着她的双脚,求她别哭。她呜咽着翻来覆去说我不爱她。
蓦然间,我的怒气升了起来。似乎总有一股超乎自然的力量非要堵我的路不可,一次又一次把我要的,我追求的,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从我的手里夺走;就是那一股力量从我这里抢走了党,抢走了我的同志,我的学校;就是那股力量每一回都把我剥夺殆尽,而且总是要夺就夺,不知为个什么。我明白了,那股超自然力又拿露茜来跟我作对,于是我恼恨露茜竟充当它的工具。我一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心里想着打的不是露茜,而是那一股敌意的力量。我大声吼着我恨她,我不想再看见她,永远不见她,一辈子!
我把她那件栗色大衣(脱在椅子上的)朝她扔过去,喊叫着要她走。
她穿上大衣,出去了。
我后来扑在床上,心里空落落的,很想把她叫回来,因为刚才就在我要打发她走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怅然若失的感觉;因为我还知道,有一个穿着衣服、不听话的露茜要比没有露茜强千百倍。
凡此种种我都清楚,然而我还是没有动弹去叫她回来。
我光着身子躺在这间借来的屋子里很久很久,现在这个光景,我怎么回去见人,怎么回到那家紧挨着营地的人家,怎么去和矿工再开玩笑,回答他们那些粗鄙的盘问。
最后(夜已很深),我还是穿上衣服走了。从对面的人行道上,路灯还是照在我离开的这屋子里。我绕过营地,敲了敲那所独屋的窗户(现在是黑着的),等了三分钟,当着那个呵欠连连的推车工的面,把身上的那套旧衣服脱下来,他还问我好事怎么样了,我支吾过去,(重新穿着睡衣和衬裤)走向军营。我在灰心丧气之中,对什么都无所谓了。那巡逻兵带着他的狼狗走到哪儿了,我也没去注意,也没有去想探照灯不探照灯的。我钻进铁丝网,从容不迫地朝我的营房走去。当我正在沿着医务所的墙走的时候,突然听到:“站住!”我停下来。一支手电照在我身上:“你在这儿搞什么名堂?”
“我正在呕吐,中士同志。”我一面解释,一面用一只手支在墙上。
“你吐你的,你吐你的!”这名士官回答道,带着他的狗重又巡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