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金托什(第5/10页)
“天呐!要是当初没有投偏,肯定有我好瞧的了。”
沃克尔摆弄着刀。这是一把模仿品,是一百年前第一批白人带到岛上的水手刀,用来将椰子切开,好让里面的椰子肉晒干。这是件要命的武器,刀口有十二英寸长,非常锋利。沃克尔轻轻笑了几声。
“鬼家伙,真是胆大包天。”
他毫不怀疑是马努马扔的刀子。只差三英寸,让他逃过一劫。他并不气愤,反而来了兴致。这次遭遇让他快活起来,一回到房子里就兴高采烈地搓着手。
“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他的小眼睛闪闪发亮。
他自傲得像只雄火鸡,半个小时内成功地把事情的每个细节跟麦金托什讲了两遍,然后问他玩不玩皮克牌,打牌的时候他又吹嘘了一通自己的打算。麦金托什闭紧嘴巴听着。
“可你为什么这么压榨他们呢?”他问道,“二十英镑对于你让他们干的活计来说,实在太少了。”
“只要我给了,不管多少他们都该对我千恩万谢。”
“岂有此理,这又不是你自己的钱。政府下发给你这笔钱合情合理,就算全都花掉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阿皮亚的那帮人是一群傻瓜。”
麦金托什看出沃克尔的动机不过出于虚荣。他一耸肩膀。
“拿你的性命做代价来羞辱阿皮亚那些家伙,实在没什么好处。”
“那谢谢你,但他们不会伤害我,那帮人。他们离不开我。他们崇拜我。马努马是个傻瓜,他扔这把刀只是想吓唬我。”
第二天,沃克尔又骑着马去了村里,那村子名叫马陶图。他没有下马,直接来到族长的房子前,看见男人们围成一圈坐在地上说着话,估计他们又在讨论修路的问题。萨摩亚人小房子的建造方式是这样的:用几根细树干围成一个圆圈,相互约有五六英尺的间隔,一根高高的树干竖在中间,由此铺就向下倾斜的茅草屋顶。椰树叶做的百叶窗帘会在晚上或下雨时拉下来。通常小屋都是四面开放,让微风自由进出。骑着马的沃克尔朝族长吆喝起来。
“喂,听着,坦噶图,你儿子昨晚把他的刀忘在了树上。我给你送回来了。”
他把刀往地上一扔,落在圈子的正中,爆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沃克尔策马缓步而去。
星期一他出门去看是否开工。没有任何迹象。他骑着马穿过村子,居民们像往常那样忙着各自的事情。有人在用露兜树叶编织垫子,一个老头正做着一只卡瓦酒钵,孩子们在玩耍,妇女们则照料家务琐事。沃克尔嘴角挂着微笑,来到族长的房子。
“塔罗发-里。”族长说。
“塔罗发。”沃克尔回答。
马努马正在织网。他嘴上叼着一根烟坐在那儿,抬头看见沃克尔,得意地笑了笑。
“你们已经决定不修路了?”沃克尔问。
族长答话了。
“是的。除非你付给我们一百英镑。”
“你会后悔的。”他转向马努马,“你,小伙子,过不了多久你的后背就会疼得火烧火燎,这一点我绝不怀疑。”
他嘿嘿笑着骑马走开,让当地人隐隐感到不安。他们害怕这个又胖又歹毒的老家伙,无论是传教士对他的诋毁,还是马努马在阿皮亚学会的蔑视,都无法让他们忘记他恶魔一般的狡猾,任何人胆敢跟他对抗,最后没有不吃亏的。不出二十四小时他们就明白了他到底在谋划什么,这正是他的行事作风。第二天一早,一大帮人来到村里,有男有女,还有孩子,里头的几位族长说他们跟沃克尔已达成交易修这条路。他答应给二十英镑,他们接受了。他的狡猾之处在于,波利尼西亚人有热情好客的规矩,具有法律一般的效力,这项必须绝对执行的礼节要求村里人不仅要为陌生人提供住宿,还要供他们吃喝,他们愿意待多久就招待多久。马陶图的居民被愚弄了。每天早晨工人们快快活活结队而出,平整路面,砍伐树木,炸开岩石,扫除一路的障碍,晚上又溜达回来,连吃带喝一顿饱餐,又是跳舞,又是唱赞美诗,一个个尽享其乐。对于他们来说,这不啻一场野餐会。但很快,他们的东道主便拉下脸孔。这些外来人胃口奇大,大蕉和面包果被他们贪婪地一扫而光。一棵棵鳄梨树都被剥光,那些果子若是送到阿皮亚,本该卖不少钱的,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糟蹋掉。后来他们发现,那些外来人干活非常慢。他们是不是得到了沃克尔的暗示,才尽可慢慢悠悠不着急?照这个速度,等路修好时,村里就一丁点儿食物都不剩了。更糟糕的是,他们成了别人的笑料。每当有村民去某个遥远的村落办点儿事,就会发现传闻已经抢先一步到达,迎接他的是一片讥讽的笑声。没有比嘲笑更让卡纳卡人无法忍受的了。没过多久,受难者们便开始怒气冲冲地议论起来。马努马也不再被当成英雄,他要忍受不少直来直去的怨言,而有一天,沃克尔暗示过的事情发生了:一场激烈的辩论演变成了吵架,五六个年轻人对族长的儿子大展拳脚,打得他遍体鳞伤,在露兜树叶的垫子上躺了一个星期。他翻过来转过去,怎么都不得安生。每天或隔上一天,行政官便骑上他的老母马去查看修路的进度。他这个人抗拒不了嘲弄落败敌手的诱惑,从不错过任何机会,让那些蒙羞的马陶图村民一次次回味他们的屈辱之苦。他挫败了他们的锐气。一天早晨,他们把自尊收进口袋——这种惯常说法只是个比喻,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口袋——跟着那些外来人一道去修路了。如果还想省下一点儿食物的话,就得尽快把路修完,全村的人都加入进来。他们默默地干着活,心里充满了愤怒和屈辱,就连孩子们也默不作声地劳作着。女人们搬走一捆捆树枝,眼里流着泪。沃克尔看见他们的时候,笑得差点儿从马鞍上滚下来。这一消息迅速传开,岛上的人简直要乐死了。这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这个老奸巨猾的白人大获全胜,还没有任何一个卡纳卡人能赢过他的算计。人们大老远从外村赶来,带着老婆孩子来看这些蠢人,给他们二十英镑修路却拒绝了,现在不得不白白为人家干活。但是,主人干得越卖力,客人就越轻松。既然他们能白白得到好吃好喝的,干吗要着急呢?他们把活儿拖得越久,笑话不就越可笑么?最后,倒霉的村民们再也忍受不下去了,这天上午他们找上门来,就是请求行政官打发这些外来人回家。如果他肯这么做,他们就答应自己把剩下的路修完,什么钱也不要。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胜利。他们的傲气被挫败了,一种沾沾自喜的傲慢表情浮现在他又大又光的胖脸上,使他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牛蛙,在椅子里鼓胀起来。他的样子带着一股邪气,让麦金托什厌恶地打了一个激灵。随后,他用那特有的低沉声调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