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第5/8页)

“管它呢,我只不过看看,”我朋友说。

我紧张地跟在他后面走进去。雪在我们脚下发出很响的声音。走近了,那三个智者的形象看起来都很假,是用灰泥雕出来的,硬邦邦的“石膏皮肤”涂上了类似于橙子的颜色。

“那就是他,”我朋友说。

躲在他背后,我看到摇篮里,基督宝宝躺在画出来的稻草上。我打了个寒战。我似乎感觉到他就要睁开眼睛朝我们嚷:“我抓到你们啦!”

走吧,我们要迟到了。我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我朋友嘲笑我。

“胆小鬼,”他说。

亨利的故事

圣父是造物者,圣子耶稣是我们的救主,这些道理亨利很早就接受了,但亨利真正相信圣灵的存在,是十二岁那年,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在哈莱姆的真信堂。

当时教堂正在举行五旬节[13]礼拜——这个仪式出自于门徒们受耶稣召唤、接受“神灵降临”的典故。按照传统,人们要一一排队上前接受圣灵。亨利跟着人们走到讲坛前,轮到他的时候,有人在他身上涂了橄榄油,然后让他在铺在地上的报纸上跪下。

他听到有很多声音在说:“呼唤他吧。”

亨利开始呼唤。他喊着耶稣,耶稣,耶稣,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急,连成了一串。他的身体前后晃动,嘴里一遍遍喊着耶稣的名。几分钟过去了。他的膝盖开始作痛。

“耶稣,耶稣,耶稣,耶稣……”

“呼唤他!呼唤他!”教堂里的会众齐声附和着。

“耶稣——耶稣——耶稣——耶稣——耶稣……”

“就要降临了!快呼唤他!”

他的头越来越沉重。他的胫骨抽筋了,很疼。

“耶稣耶稣耶稣耶稣耶稣耶稣耶稣耶稣耶稣耶稣……”

“来了!来了!”

“呼唤他!呼唤他!”

他浑身是汗,喘不过气来。十五分钟,或许二十分钟过去了。那些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词,跌打滚爬,越发含混不清,所有的音节都连在了一起,听起来已经不再像“耶稣”这个词了。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咕咕囔囔,他的口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打湿了报纸。他的舌头、嘴唇和牙齿好像组成了一台机器,疯狂地颤抖着……

“耶稣稣稣稣耶稣稣稣耶稣稣稣……”

“你要得救了!他要得救了!”

是的,他得救了。至少他认为自己得救了。他呼出一口气,长叹一声,几乎被自己的气息给呛住。他又长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擦了擦下巴。有人把他刚才跪着的那张湿报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

牧师问他:“你现在感觉如何?”

亨利喘着气答:“我感觉很好。”

“主将圣灵赐予了你,所以你感觉很棒对不对?”

确实,他感觉很好,尽管他不确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但此时,面带微笑的牧师正请求上帝保佑亨利,那正是他所希望得到的,一个能够保护他的祈祷。这会让他回家的时候多一点安全感。

那一晚,亨利接受了圣灵。但很快,他也接受了其他东西。他开始抽烟。他尝试喝酒。六年级的时候,他因为和一个女孩儿打架而被学校开除了。没过多久,大麻也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一次,他听妈妈对亲戚朋友们说,在她说有的孩子中,论心肠论脾气,亨利是最合适的那一个。她的小男孩“有朝一日将成为一个牧师”。

亨利一个人偷着乐了。“牧师?知不知道我每天要抽多少大麻?”

信仰的考验

“大先生”在教堂的办公室和他家里的书房没有太大的区别。凌乱,东西堆得到处都是。纸张。信件。纪念品。还有些幽默摆设。门上贴着一张细数知足之福的纸条,几张搞笑海报,还有一个假的停车牌,上面是这样写的:

要是占了我的位子

我就让你没有面子

坐下后,我清了清喉咙。我的问题很简单。这个问题所涉及的内容,任何一篇像样的悼词都会需要。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一行?

“这一行?”

宗教。

“哦。”

你受到了神的召唤吗?

“我不会那么说。没有。”

没有异象发生吗?没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吗?上帝没有以某种形式出现在你的面前吗?

“我想你是读书读多了。”

嗯,你说的是《圣经》?

他咧嘴笑了:“那本书里可没有我。”

******

我没有不尊敬的意思。因为在我的脑海里,拉比,神父,牧师和教士,都是站在圣坛上的人。我觉得他们生活在人间和天堂当中的那个层面上。神高高在上,我们在地上。他们在中间。

这个联想特别适用于“大先生”,至少在我小时候。除了因为他有魁梧的身材,出众的名声,更因为他的讲道。他的讲道充满了热情与幽默,时而慷慨陈词,时而轻声细语。布道,对于阿尔伯特·刘易斯来说,就好比让明星投手投一个快球,让帕瓦罗蒂唱一曲咏叹调。人们聚集到他主持的教会,就是为了听他的布道——我想他内心深处也明白这一点。而我还肯定在某些其他教会里,讲道还没有开始就有人开溜了。但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出现在我们的教会里。因为害怕迟到,错过了“大先生”的开场白,人们会紧张地看手表,并加快脚步。

为什么呢?我想那是因为他的讲道方式突破了传统。后来我才知道,他受训的布道方式是传统的、学院派的——从A点出发,通过分析和引用,到达B点——但经过两到三次的失败实践之后,他放弃了。听众们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太沉闷。他从人们脸上的表情就能够看出来。

他尝试从《创世记》的第一章开始,把文本分割成一个个最简单的章节,并把章节所传递的思想内容和日常生活联系起来。他提问题。他分析答案。一种新的布道方式由此诞生了。

一年又一年,布道慢慢演变成充满激情的表演。他演讲的时候有魔术师般的魔力,把观众的情绪从一个高潮推向另一高潮,一会儿是来自《圣经》的引语,一会儿又冒出一首辛纳特拉[14]的歌,一会儿是歌舞杂耍,一会儿是意第绪语[15]里的典故,有时候还会有观众的参与(“谁能上来帮我一下吗?”)。任何形式都是可能的。一次布道的时候,他拖出一个小板凳,坐在上面开始朗读苏斯博士[16]写的《乌龟耶尔特》的故事。还有一次,他为大家演唱了一曲《往日情怀》[17]。更有一次,他带来了一只西葫芦和一片木头,并分别用刀去砍这两样东西,他想要向大家证明,长得快的东西不长久,长得慢的才能保存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