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第2/9页)

我开始期盼和“大先生”的见面——我坐在绿色的大椅子上,他在桌上无望地寻找着某封来信。有时候,我会直接从底特律飞到费城。但更多时候,我会在星期天早晨,在纽约录制完一档电视节目后,从纽约乘火车赶往那里。我到的时候,通常是教会做礼拜的时候,我想我们两个人的会面也可以被称为小规模的礼拜,如果两个犹太人在一起谈论宗教问题可以被看作是一种礼拜的话。

我的朋友们对发生在我们俩之间的交往纷纷表示了好奇,或者是不相信。

“你去他家,就像去任何普通人家里一样吗?”

“你不害怕吗?”

“你在那里的时候,他有没有让你祈祷呢?”

“你真的和他讨论他的悼词吗?那不是很怪异吗?”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这事还真的有些不同寻常。其实,在数次拜访之后,不去也可以了,因为我要为悼词而搜集到的信息已经足够用了。

但是我感到有必要再见他,了解他最新的情况,这样才能确保我的描述准确地反映他是怎样一个人。哦,好吧,还有其他原因。他在我心中激起了长久以来处于沉睡状态的某种东西。他一直在颂扬他称之为“美丽的信仰”的东西。如果其他人这么说,我肯定会觉得不舒服,最好能够躲得远远的。但看到他在这个年纪仍旧如此——该怎么说来着?——喜悦,让我觉得了解他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或许信仰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很多,但对他来说不一样。你可以看到信仰给了他一颗平和的心。我认识的人里没有几个能够达到这样的状态。

所以我就不停地去拜访他。我们交谈。我们欢笑。我们读了他过去的一些布道辞,讨论了它们放在当下是否还有意义。我发现我对“大先生”几乎可以无话不谈。他有那种本事,当他的眼睛看着你的眼睛的时候,你会觉得世界停止了,你就是世界的全部。

或许正是因为他有这样的才能,他才能做好他的工作。

也或许是这份工作赋予了他这样的才能。

不过现在,他更多的是听,而不是讲。他已经从“资深拉比”的位置上退休,会议和文件处理工作减少了很多。不像他刚刚到的时候,现在这个教会基本上可以很好地“自转”了。

现实的情况是,他完全可以搬到更暖和一点的地方去过晚年,比如说佛罗里达,亚利桑那。但他对此毫无兴趣。他曾去迈阿密参加过退休人士的会议,当他发现很多退了休的老同事移居到那里的时候,感觉非常困惑。

“你们怎么能够离开你们的教会呢?”他问。

他们回答说不能够站在讲坛上,或者是新来的拉比并不喜欢他们还常常出现在教堂里,那种感觉不好受。

“大先生”经常说作为一名神职人员,最大的威胁就是“自我”意识。他显然没有这种受伤的感觉。退休之后,他自觉地从大办公室搬到了小办公室。一个安息日的早晨,他离开了讲坛上他最喜欢的一个位子,悄悄坐到后排他夫人的边上。整个教会为之震惊。

像约翰·亚当斯[25]从美国总统的职位上退下来之后去农庄务农一样,“大先生”也隐退于人群之中。

“大先生”一九五八年的一份布道辞

一个小女孩带着她在学校里画的一幅画回到家。她蹦蹦跳跳走进厨房。厨房里她妈妈正在准备晚饭。

她一边挥舞着图画,一边叫嚷着:“妈妈,你猜猜?”

妈妈没有抬头。

她仍旧埋首于锅碗瓢盆之间,只是问:“怎么了?”

“猜猜么?”孩子重复道,依旧挥舞着图画。

“怎么啦?”母亲依旧在摆弄餐盘。

“妈妈,你没有听我说话。”

“宝贝,我听着呢。”

“可是妈妈,你没有用你的眼睛来听。”孩子回答。

亨利的故事

他先是被关在了东河中的里克斯岛上,靠近拉瓜迪亚机场跑道。监狱离家不远,只有几英里而已,这让亨利更加痛苦,因为这等于在提醒他,他的愚蠢让他有家回不得,只能在高墙之后度日。

在里克斯监狱服刑期间,他目睹了他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的情形。他看到了囚犯们是如何滥用暴力,互相殴打。攻击者会用毯子裹住挨打的人的头,这样被打的就看不到发起攻击的人的脸。有一次,有个家伙和亨利发生了争执,他走进亨利的房间,对着亨利的脸就是一拳。两周后,同样还是这个人,又试图用一把磨利的叉子扎亨利。

这个时期,亨利满脑子想到就是要证明他是无辜的,但那有什么用呢?监狱中的每个人都声称自己是无辜的。过了一个月左右,亨利被送进了纽约州北部,一级戒备的阿尔米拉劳教所。他几乎什么都吃不下,无法入睡,每天不停地抽烟。一个炎热的晚上,他满身大汗地醒来,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睡意退去,他看到了牢房的铁门,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他跌坐到自己的床上,哭了。

那个晚上,亨利问上帝为什么让他长大,为什么不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让他死去。朦胧中有一道光闪过,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本《圣经》上。他打开《圣经》,翻到的是《约伯记》中约伯诅咒自己的诞生日。

那是第一次他感觉到上帝在和他对话。

但是他没有听。

六月

社区

吃完蜜柚,“大先生”和我转移到他的书房。书房里依旧非常杂乱,到处都是箱子、纸、信和文件。如果精神更好一点,他会提议我们去户外走走,因为他喜欢到小区里散散步,但他也承认,自己对邻居越来越不熟悉了。

“我在布朗克斯长大的时候,”“大先生”开始回忆,“大家都认识大家。一栋楼就像一个大家庭。大家彼此照顾。

“我记得有一次,我很饿。有一辆装着水果和蔬菜的大卡车停在我们楼前。我用身子去撞车子,希望能够掉个苹果下来,而且这样,我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偷窃。

“突然,我听到有个声音从天上对我喊,而且说的是犹太语,那声音说:‘阿尔伯特,不可以。’我跳了起来。我以为是上帝在对我说话。”

那是谁呢?我问。

“是我们楼上的一个女邻居。”

我笑出声来。这和上帝也差得远了点。

“不,但是,米奇,我们就是这样互相活在对方的生活中。如果有人要跌倒了,边上会有人可以扶他一把。”

“这就是一个教会存在的核心意义。我们所谓的Kehillah Kedosha——一个神圣的社区。我们正在失去它。大型郊外生活区的出现改变了大家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有一辆车。每个人都有无数事情要做。你还怎么能够帮到你的邻居呢?一家人能够凑齐了坐下来吃顿饭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