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第7/11页)
“他们互相拥抱,”他又重复了一遍,眼睛看着远处,“对我来说,那就是天堂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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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大先生”之间的对话无可避免地会涉及死后这一话题。无论你怎么定义——天堂,天界,往生,涅槃——死后的世界对每一种宗教来说,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随着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越来越少,“大先生”对于他所说的Olam Habah,也就是来世的思考也就越来越多。从他说话的语气和身体的姿势,我可以感觉到他正在探索这个主题,就像站在山顶的人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山后是什么风景一样。
我得知,“大先生”买下的墓地,离他的纽约出生地不远,那里还埋葬着他的父母。他的女儿,蕾娜,也埋葬在那里。等到了那一天,三代人将重新相见,至少是在土里。如果他的信仰是真的,那么他们也将在别的什么地方相逢。
你觉得你会再看到蕾娜吗?我问。
“是的,我相信。”
但她离去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在上面,”他小声说,“时间不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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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先生”曾经做过一次布道,讲述一个男子看到了天堂和地狱的景象。在地狱里,人们坐在宴会桌旁,桌上摆满了美馔佳肴。但是他们的胳膊都被铐住,只能前伸,无法弯曲。
“这太糟糕了,”那个人说,“让我看看天堂吧。”
他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那个房间看上去没有什么两样。同样一个宴会桌,同样的美馔佳肴。桌边的人也同样的手被铐住。
不同的是,那些人在互相喂对方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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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想的?我问“大先生”。天堂是不是那样的呢?
“怎么说呢?我相信会有天堂的。那就足够了。”
他用一只手指划过下巴。“但我承认……隐隐地,想到死亡,我有点激动,因为这个长期以来困扰我的问题终于要有答案了。
不要再谈了。
“什么?”
关于死亡。
“为什么?这个话题让你不舒服吗?”
好吧,我是说,没有人愿意谈及死亡这个词。
我一定听起来像个孩子。
“听着,米奇……”他的声音变轻了。他将手臂交叉摆在胸前。他穿着一件外套,里面是一件格子衬衫,那颜色和他的蓝裤子完全不搭调。“我知道我的过世会让一些人非常难过。我知道我的家里人,还有我爱着的人们——比如说你,我希望——这些人会想念我。”
我会的。我无法告诉他我会有多么想他。
“天上的父啊,”他唱了起来,“我是个快乐的人。我在这个世界上做了不少事情。我甚至让这个米奇……”
他伸出老迈而修长的手指,指着我。
“但是这个人,你看,他还在提问。所以,上帝啊,请让他再多活几年。这样的话,我们重聚的时候,我们会有很多可以谈的。”
他顽皮地笑了。
“怎么样?”
谢谢你,我说。
“不客气,”他回答。
他调皮地在镜片后眨着眼睛。
你真的认为我们以后会有再见的一天吗?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好吧,我回答,有些勉强。可是就算这样,我也未必能够到你能够到达的地方。
“米奇,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你是为上帝工作的人。
他慈祥地看着我。
“你也是为上帝工作的人,”他柔声说,“每个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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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了,打破了当时的气氛。我听到我父母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和萨拉说话。我开始收拾我的东西。我告诉“大先生”几星期后的“超级碗”比赛——“呵呵,超级碗!”他应和道,我觉得挺滑稽的,因为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看过一场超级碗比赛。不一会儿,我的妈妈和爸爸走进房间,在他们寒暄问候的时候,我拉上了行李包。现在对于“大先生”来说,从椅子上站起来是件挺困难的事,所以他们交谈的时候他一直坐着。
生活挺滑稽的,总是在不停地重复。此刻的情景和四十多年前的情形没有太大的区别,星期天的早晨,我父母到宗教学校来接我,爸爸开车,我们一起去饭店吃饭。唯一的不同是,当时的我就想着快快离开“大先生”,而现在的我,却不愿意离开。
“去吃饭?”他问。
是的,我回答。
“好。一家人。就应该这个样子。”
我和他拥抱了一下。他的前臂紧紧环绕着我的脖子,比我想象的要更紧实。
他突然唱起了一首歌。
“好好过……时间不多啦……”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唱得有多么对。
教堂
“你应该来这里看看发生的事情。”
电话里听起来,亨利很激动。我从车里走出来,注意到街上停着的车子要比以往多,而且有不少人正从教堂的边门进进出出——包括一些以前我没有见过的人。一些是黑人,一些是白人。他们都比通常来这里的教友要穿得好。
我走进教堂,亨利看到了我。他张大嘴巴微笑,张开手臂欢迎我。
“我可得热烈欢迎你,”他说。
我感觉到他巨大、裸露的胳膊拥抱住了我。这让我突然意识到,他只穿了一件T恤。
供热恢复了。
“这儿就跟迈阿密海滩差不多,”他快乐地嚷嚷道。
显然,报纸的文章让煤气公司感到难堪,决定恢复供气,并且和教堂达成了一个协议,允许教堂慢慢还清债务。那些进进出出的新面孔,也是在读了亨利的教堂的故事之后,被感动了,主动上门来帮助准备和分发食物。我注意到餐桌旁座无虚席,全是无家可归者,有男有女,很多人都把外套给脱了。没有了鼓风机发出的巨大噪声,你可以听到令人愉快的交谈声。
“挺壮观的吧,是不是?”亨利问我。“上帝是仁慈的。”
我走下楼梯,到了体育馆那一层。我看到我在文章中提及的那个丢失了脚趾头的男子。在我的文章里,我提及他的妻子和女儿八年前离开了他,她们的离去使他的境况更加糟糕。显然,有人看到了报上的照片,认出了他,代为联系到了他妻子和女儿。
“我马上就要见到她们了,”那个男子说。
谁?你妻子吗?
“还有我的小女孩。”
马上?
“是呀。都有八年了,伙计。”
他抽了一下鼻子。我感觉他有什么话要说。
“谢谢你,”他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
然后他就走开了。
这一句“谢谢你”让我所感受到的,比任何其他的感谢词都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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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准备要离去的时候,我看到拄着拐杖的卡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