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第8/11页)
“米奇先生,”他抑扬顿挫地招呼我。
现在这里可暖和多了啊,我说。
“是的,先生。”他说。“我们这里的人们现在可开心啦。”
我看到男男女女们排起了长队。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在领食物,或许是领取第二份,但我又注意到队伍的顶端有一张桌子,一些志愿者们正在那里分发衣物。
一个大块头男人套上了一件过冬外套,然后冲着亨利嚷嚷道:“嗨,牧师,有没有特特特大号的啊?”
亨利呵呵笑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问。
“那些都是捐献来的衣物,”亨利说。
我注意到有好几大堆衣服。
数量可真不少啊,我说。
亨利看着卡斯。“他还没有参观过?”
下一刻,大块头牧师亨利和一条腿的卡斯长老就命令我尾随他们一起去一个房间,一边走,我一边感慨自己怎么老是跟在虔诚的宗教信徒的屁股后面。
卡斯找出钥匙。亨利推开了一扇门。
“看看,”他说。
教堂里堆满了一包又一包的衣服,夹克衫,鞋子,外套,还有玩具。从头到尾,每一排座位上都堆满了。
我咽了一大口口水。亨利是对的。在那一刻,使用什么样的称号是无所谓的。上帝是仁慈的。
“大先生”二〇〇〇年所作的一篇布道辞
“亲爱的朋友们,我快要死了。
“不要感到悲伤。我从一九一七年七月六日,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踏上了奔赴死亡的旅途。正如赞美诗中所唱的,“人生在世,有生即有死。”
“现在,让我来给你们讲讲一个关于死亡的笑话。有个牧师去访问一个乡村教堂,布道开始的时候他用了一个非常引人注意的开头:
“每个在这个教区的人都会死的!
“牧师四下看看。他注意到最前排坐着的男子,听了他的话咧开嘴大笑。
“‘你为什么笑呢?’他问。
“‘我不属于这个教区,’这个男子回答道,‘我不过是周末来这里看望我妹妹。’”
二月
道别
车子在超市门口停下。这是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地上还有积雪,“大先生”看着窗外。蒂拉停好车,熄灭引擎,问他是否下来一起去商店走一走。
“我有点累了,”他说。“我就在这里等着。”
现在回想起来,那肯定是一个先兆。“大先生”非常喜欢逛超市——如果他放弃了去超市,说明事情有些不对劲。
“好吧,”她回答。她在买牛奶、面包和西梅汁的时候,“大先生”一个人坐着,在积雪的停车场,听着印度宗教音乐。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独处时光。
回到家以后。他看上去精神很不好,而且感觉疼。家人打了电话,然后把他送到医院。那里的护士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姓名、住址——他都一一回答。他记不住确切的日期,但知道这一天是总统选举日。他还开玩笑说如果他支持的候选人仅以一票之差落选的话,“那我要杀了自己。”
******
他被留院观察。他的家人赶来探望。第二天晚上,他最小的女儿吉拉尔在房间里陪护他。当时她已经订好了去以色列的机票,正在犹豫是走还是留。
“我想我还是先别走,”她说。
“走,”他说。“你不在,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他的眼睛有点耷拉下来。吉拉尔赶紧招呼护士过来。她问护士是不是可以早点服药,这样可以让他早点入睡。
“吉……”“大先生”嘟囔道。
她抓住他的手。
“记住那些回忆。”
“好的,”吉拉尔回答。她哭了。“我肯定哪里都不去。”
“你要去,”他说,“你在那里还是可以回忆的。”
他们就这样坐了一会儿,父亲和女儿。最终,吉拉尔站起来,依依不舍地吻了他,祝他晚安。护士给了他药片。在护士走出去的时候,他在她身后小声嘱咐道:
“拜托……如果你关上灯,能不能隔一会儿来看看我,别忘了我还在这里?”
那个护士笑了。
“当然。我们怎么会忘记拉比歌唱家呢。”
******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后没有多久,“大先生”被护士叫醒。护士用海绵给他擦身。时候还早,四周很安静。护士温柔地给他擦着身,刚醒来的他轻轻地哼着,唱歌给护士听。
突然,他的头一歪,他的音乐永远地停止了。
那是个夏天,我们坐在他的办公室。我问他为什么会想成为一个拉比。
他掰了掰手指头。
“第一,我喜欢和人打交道。
“第二,我处事温和。
“第三,我耐心。
“第四,我爱做老师。
“第五,我对于我的信仰很坚定。
“第六,这让我传承历史。
“第七——也是最后一点——这个职业能让我按我们的传统所教导的那样去活:活得好,做得好,受保佑。”
这些理由里怎么没有上帝。
他微笑了。
“上帝是排在第一之前的那个理由。”
悼词
座位都坐满了。教堂里挤满了人。人们压低了声音互相打招呼,满含着泪水互相拥抱。大家都避免去看讲坛。大多数的追思会上,人们看着前方,但目视前方的时候很少会看到死者生前的座位。他过去一直坐在那把椅子上……他过去站在那个讲桌后。
“大先生”在那次大中风之后又弥留了几天,留下足够的时间给他的妻子,儿女,孙辈,以及赶来向他道别的人们。我也这样做了,抚摸着他浓密的白发,把我的脸贴着他的脸,向他保证他不会有第二次死亡,他是不会被忘记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在我和他重新联系上的那八年里,我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哭了。
但是我的第一次哭泣,他却看不到了。
我回到家,等着电话。我没有马上开始写悼词。我觉得在他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做这件事情是不对的。我已经存了好多录音带,笔记,照片和记录便签;我也有他的布道讲稿和报纸剪报;我还有那本阿拉伯语的课本和其中夹着的家庭合影。
等到了那个电话之后,我开始写。我搜集到的那些资料,我一眼都没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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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摸了摸放在口袋里,折叠起来的那些打印讲稿。那是他对我提出的最后的要求。在他提出这个要求之后,我以为那是一件大约会用两到三周的时间来完成的事情,现在,八年过去了。我快要五十岁了。镜子里的我看起来老了不少。我努力回想八年前这一切开始时的情形。
你能给我作悼词吗?
感觉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低声祈祷之后,他的追思会开始了,这是这个教会六十年来第一次阿尔伯特·刘易斯不能主持或参与的活动。几分钟后,几轮祈祷之后,“大先生”生前鼎力提拔的现任拉比,斯蒂芬·林德曼,怀着爱,用优美的词藻赞美了他的前任。他用了一个令人唏嘘的词语:“啊,逝者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