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前尘(第2/3页)
“你不还是你吗?”
叶挽秋僵硬一下,缓缓转头和他目光相接:“我?”
“名称也好,封号也好,从来都是没有意义的。
重要的是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间的认真让叶挽秋想起那些跪拜在神像面前祷告的信徒。可明明他才是受到无数人祭奉的神。
彼此静默一阵后,叶挽秋又问:“我当初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这个问题一出口,叶挽秋看到哪吒的脸色瞬间变了,刚刚那一星半点的柔和明朗立刻被一种冰冷的阴郁所替代。
他站起来,眼底蔓延出来的黑暗浓重到让人战栗,语气压抑低缓到好像每说出一个字都是在亲手撕开他最深的伤疤,露出背后的鲜血淋漓:“一千多年前溺海出现了漩涡,你被卷进去了。”
“就,就这样?”叶挽秋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也太简洁了!
“可是……”她还想再追问些其他的,却被哪吒微颦着眉尖打断,强行结束了话题:“就是这样。”
看起来他很不想提到这件事,甚至已经到了一提就翻脸的程度。
因为她在那时候消失了,从此这件事就成了哪吒的逆鳞。
叶挽秋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些恍惚,就像她已经做好去攀登珠穆朗玛峰并且一辈子上不去的准备了。可转头就有人告诉她,你不用动,珠峰已经自己朝你跑过来了,感不感动?
完全不敢动。
她呐呐许久,无意识地说出一句:“其实你又何必费尽力气地找这么久。”
一千年,几乎是他寿命的三分之一长。这样执拗到病态地寻找着某个人到底是种什么感觉,叶挽秋觉得很难想象,也很不安。
“何必?”哪吒轻轻重复一遍,有些嘲讽地笑起来。叶挽秋看着他那抹毫无温度的尖锐笑痕,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句话好像打开了他什么不得了的开关,急忙想改口补救:
“我是说……”
她刚开口就眼睁睁地看着哪吒朝她靠拢过来,冰冷的手指点上她的眉心。他们俩的距离隔得太近,叶挽秋完全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眼里那些一拥而上的挣扎和无数种相互撕扯的复杂情绪,鲜活滚烫到几乎灼伤她的眼珠。那是即将被宣判死刑的人在看着最后的希望,一种隐忍到接近绝望和扭曲的专注。
他眉间的那点鲜红朱砂痣发出淡淡的红光,将叶挽秋的意识轻易拖进一个混乱漩涡里。那些相隔了无数山河与时光的前尘旧事一点点从哪吒的记忆里生长出来,蔓延到叶挽秋面前开出凄艳的花朵,飘零成一个完整的世界:
她看到自己穿着一身简素的婢女衣衫,坐在还是小孩模样的哪吒躺着的床边,伸手替他轻轻摇着扇驱热,直到他终于在夏夜炎炎中睡去。
她看到自己走在一个种满桧柏树的庭院里四处寻找着,一条灵动飘逸的红绫从她头上垂下,拨乱她的头发。她仰头,看到哪吒正坐在树上态度悠闲地看着她。
她看到自己躲在门外,担忧地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在争论对峙。穿着官服的男人神情严厉肃穆,气势吓人。而站在他面前的哪吒虽然年纪尚幼,可清雅秀气的眉目间却全是倨傲,点漆般的眸子里冷光灼灼,像极了似出还收的锋利宝剑。
也许是终于对男孩失去了耐心,已经气急的男人抄起案上的青铜酒樽就朝哪吒砸了过去。
哪吒连眼睛都不眨,站在原地不躲不闪。门外的叶挽秋却在此时冲进来,硬生生地替他挨了那一下,顿时额角涌出鲜血淌过脸颊。
刚刚还面如冷霜的男孩怔愣一瞬,慌忙牵起身上的混天绫替她捂住伤口……
无数的画面绽开又凋谢,叶挽秋被动地接受着那些回忆,无措到根本做不出反应。
时光被勾拉成丝线在她面前穿行而过,抹开新的画面在眼前:
此时的哪吒已经是莲花复生归来的少年了,神情里完全没有了孩童时代的那份生气和灵动,只留一身的清冷桀骜。
也许是因为刚得那副万邪不侵的莲花身,哪吒的状态看起来还很不稳定,刚开始那段时间几乎天天都是在昏睡和神力暴动中浑浑噩噩着煎熬过来的。甚至许多次在被自身的杀神金瞳状态控制的时候,他会无差别地毁灭掉周围所有的东西,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没生命的。
除了叶挽秋,没人敢在那时候接近他。
她抱着面前这个已经比他高出许多的少年,温柔耐心得像母亲在哄劝小孩一样。她捧着哪吒的脸,毫不畏怯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即使他此刻的灿冷金瞳里满是残虐凌厉的杀意,根本找不到几分清醒和理智。
她说,“别怕,没事的。”
“我会陪着你的。”
“别担心,什么都不要想。”
就这样一遍一遍地重复,如同夜语呢喃般柔软轻暖,直到哪吒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伸手环抱住她,眉宇间的神色克制到痛苦。
叶挽秋愣愣地盯着那些记忆,朦朦胧胧地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每次哪吒都这么喜欢跟她说“别担心”,或者“没事”这样的字眼。
因为这些话都是以前自己对他重复过无数次的,在他最失控最脆弱的时候。
她回头,看到还有无数的记忆在远方闪烁着,繁华如星海,却在某一个节点上崩溃成大片无光的漆黑。画面里再也没有她,只剩哪吒一个人。
那种浓重到化不开的黑暗充斥着画面的每一个角落,只是遥遥隔着看几眼也会觉得胸口闷疼,喘不上气,更不要提去接近和体会。
过多的陌生记忆涌进来,让她开始有一种溺水的错觉。
好在她眉心间的冰冷感觉很及时地消失了,连带着那些画面也烟消云散开来,眼前只剩哪吒那张漂亮而没有多少表情色彩的脸。
如果不看眼睛的话。
叶挽秋朝后一倒,跌坐在青翠厚实的草甸上,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悸感,心脏不成章法地狂乱跳动着。再抬头看着哪吒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才第一次认识对方似的。
哪吒自嘲地笑一下:“吓到了?”
吓到是真的,毕竟叶挽秋连妄想都不敢妄想成这样。被无数冰雪封存千年的燎原烈焰在这一刻死灰复燃的场景,岂止是震撼和吓人可以形容的。
察觉到叶挽秋视线的游离,哪吒随意地朝三凤宫门口偏了偏头,语气凉薄:“门开着,想走的话随时都可以。”
他以为有了这句话后,对方会立刻逃离这里,却看到她只是好好地坐起来,伸手摸着脖子说到:“我现在基本能相信我不是在做梦了。”
“为什么?”
“我在梦里也不敢这么嚣张啊。”叶挽秋诚实地回答。
这是实话,她每次梦到这个少年神祗的时候,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对方,中间隔一条宽阔的光河,还蒙着层雾纱,连靠近都不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