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2/3页)

主张节流的认为应当从赋税征收上下手,但如何更改税制却又是个争执不下的难题。

而主张开源者,则说到了商税,且说的是有关边塞合市所需要拟定的税额。

合市之事,褚谧君是清楚的。那些西赫兰人才离去不久,她记得当时与西赫兰的合约之中,就包括了边关合市。

从商税之中抽调军费,似乎还算可行。褚谧君边听边思考着。

“不妥。”却有一个人这样说道。

这声音让褚谧君一怔。

“凉州之乱后,边关秩序几乎比破坏殆尽。而今重设合市,万事都需重新开始,与合市相关的许多事务还需要进一步详细确定,休说商税,我只怕合市能否是顺利推行都未必。”

她看向卫夫人,后者朝她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测。

居然真的是她的父亲。

她一直以为父亲消沉颓废,且因为赘婿的身份与外祖父关系不是很好。原来,父亲竟然也是外祖父的幕僚之一么?

“合市的提议是旻晟你提出来的,现在对合市摆出一副丧气态度的也是你。旻晟哪旻晟,你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在下并非对合市前景持消极意见,只是边关局势错综复杂,容不得大意。”

“旻晟认为,合市要派上用场需要多久?”又一个声音问道。

徐旻晟沉默,过了一会,褚谧君听见他说:“诸位以为,在边塞合市设置‘监官’,是否合适?”

“以监官监察边塞官吏,以边塞官吏治理行商坐贾。”徐旻晟说。

“听起来,与监察御史颇为相似。”过了会,褚相幽幽道。

“监察御史已是古制了,我朝自开国以来,便废除了巡检八方的监察御史。”

褚相笑了笑,“旻晟哪,我倒是有个和你类似的想法。你想命人监察边塞合市,而我想要用御史打压地方豪强。”

细碎的议论声响起,过了一会才稍稍停歇,足见褚相给他们所带来的惊讶。

“恢复监察御史,顺带恢复‘六条问事’之制,监察州郡二千石高官之不法行径、监察地方豪强与官僚之勾结阿附。”褚相继续说了下去。

“去庆元三年才平定过中山王之乱,引起天下震动,君侯不……”

“我只怕耽误的时间越久,反倒越是给我的那些敌人反扑的机会。重设监察御史,乃是为了打压地方豪强。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土地与赋税之事。”褚相说:“近些年,财赋逐年不足,诸位都该清楚。与其在税率和征调上做文章,不如直接处理问题源头所在。”

“地方豪强。”徐旻晟的声音清冷。

“豪强侵夺田地,荫蔽逃户,影响到的是田租与户调。豪族与国家的关系,就如同是藤蔓与树木,藤蔓攀附巨木,也妨碍不到树木什么。可一旦藤蔓变得粗壮,数量增多,树木就会枯死。”

“所以,您打算?”徐旻晟问。

“颁《限田令》。”

颁《限田令》,再以《限田令》为基准处置地方豪强,而派往诸州郡的监察御史,则是执行他意志的尖刀。

他等于是要同整个王朝最根深蒂固也最庞大的势力开战。

站在窗后的褚谧君,隐约猜到了外祖父这一可怕的想法。

她于朝政之事了解的不多,却也曾在老师的督促下读过几本史书,知道每个王朝绵延数十年后,就会有各种矛盾在暗处悄悄滋生。功勋之家积累几世之后,便会丧失清廉之门风;官僚体系稳固之后,便会连接成一张网;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地立锥。怨恨累积到极点之后,便是民变、动乱,而后江山易主。

一个国家就如同人一样,有年富力强时,也有衰老腐朽时,什么时候老到一定程度了,便是病来如山倒,回天再乏术。

外祖父,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这个王朝的一剂汤药。褚谧君意识到了这点。

可没有人会喜欢药的,尤其是烈性的药。

其实褚相本可以不用走这条路的,他已然位极人臣,大可以就此放纵自己享受浮华。大宣眼下还算是歌舞升平,他若是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或许还可以平安老死,死后也能博一个谦和的美名。

卫夫人扯了扯站在窗边已经陷入怔忡之中的褚谧君,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和自己离去。

来的路上和去的路上,卫夫人的神情都没有多少变化。褚谧君用余光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外祖母一阵,最后不得不无奈的放弃。

上了年纪的人,有不少仿佛从岁月磨砺中得到了一张假面,一切悲喜都隐藏在淡然从容之下,阅历尚浅的人根本就猜不到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卫夫人不说话,褚谧君便也不开口。即便心中有复杂的情绪汹涌不定,也不能暴露于人前,这是卫夫人长久以来教给她的道理。

“方才你外祖父同那些人的谈话,你听懂了多少?”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卫夫人问褚谧君,态度和考校褚谧君功课没什么区别。

“懂的不多。”褚谧君老老实实回答:“从历年州郡上计的结果来看,地方豪强侵夺田地的行为的确日渐严重,但我不知道监察御史若是真的设下,会有多大的作用。西北边关那里的许多事,我也理不清头绪。还有……外祖父若是真的与举国的世家大族作对,胜率有多大?”

卫夫人看着远处,也不知是在深思,还是在发呆。总之她没有回答褚谧君这个问题。

“你的外祖父,是个极其不安分的人。他心里藏着太多的抱负,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年轻时他是如此,到了年老时,还是如此。”卫夫人感慨:“所以胜算有多少并不重要,反正他决定要做的,一定会去做。”

“哪怕一旦走出这一步,便难以回头?”

“他十四岁入仕,而今年近古稀,用了六十余年的时光才好不容易攀上了今日的位子。若六十年的筹谋与准备,都不足以实现我的夙愿的话,那他这一生,还能做成什么?”卫夫人轻嗤,“我不是很赞成他的一些想法,但我阻止不了他。包括他身边的幕僚也阻止不了他。他向来以言辞见长,曾以一人之力于漠北之上合纵连横,也曾鼓动人心,使洛阳士人纷纷臣服于他,与之共同废帝另立。身为他身边的人,要做的事很简单,追随他,为他铺路。”

“一定要这样么?”褚谧君问。

她不担心自己的家族会因外祖父的决定而陷入万劫不复,至少几年之后,褚相依旧身处高位,她只是不甚明白,为何外祖父要走这样一条路,为何他身边会有这么多的人愿意追随他。

“有些事,若不趁着他还活着的时候做完,等到他死了,还有谁有他这样的魄力,又有谁能达得到他眼下高度?”卫夫人在说出这句话时,神情中带着淡淡的傲气,顿了顿,她收敛了下外露的情绪又道;“当然,人的一切行为,还是得归结于利益,若是没有好处,哪怕再怎么热血激昂,追随之人也只会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