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母子(第2/2页)

……猜想老武安侯的突然病逝,是父皇临死前留下的后手,并非没有可能……老武安侯,自是比华阳大长公主,更为老谋深算,从父皇的角度来考虑,杀了老谋深算、善于笼络人心、威胁大的那个,以防江山不稳,留下威胁稍小、骄狂树敌、且心机谋略远不如前者的那个,给儿子笼络联盟世家、斩杀集权立威所用,并非不符合父皇的作风……

……儿子、妃子、臣子、妹妹,父皇将他所“信宠”的人,一一算计过来,像是谁人的荣辱性命都不在乎,真正所在乎的,是世人以为他最不在乎的那个人……

心事暗浮的皇帝,按摩的手渐渐放缓,声音轻徐道:“其实儿臣跟父皇犟吵得再厉害,只要母后出来一拦,父皇的手扬得再高,也落不到儿臣身上,父皇他……他其实……”

不待皇儿犹豫的话语说尽,太后即已深叹,“他其实就该扎扎实实打你几顿,省得你如今做下这等畜牲行径,也怪哀家,从前太惯着你和嘉仪了,惯得你们一个个不知廉耻,嘉仪还能悬崖勒马,你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你父皇若在九泉之下,知道你做下这等不仁不义、遗臭万年的丑事,定要怨责哀家当年求拦着护你,恨没能狠狠揍你几顿!”

……父皇若真在九泉之下,还气得想动手打他,怕是因为华阳大长公主竟还活着的缘故……皇帝默了默,将心底的疑问轻声问出,“在母后心中,父皇他……是个怎样的人?”

太后无声许久,终只说了三个字,“是君主。”

皇帝轻道:“也是您的夫君。”

太后听了“夫君”这两个字,倒淡淡笑了,如烟的笑意中宛有低低的叹息,“……只有皇后的夫君,才是天子,于底下妃嫔,天子就是君主……哀家这一世,只嫁过一次,也只一位夫君,葬在青州的广陵城,已沉睡了二十一年了……生不同寝死同穴,其实,哀家曾想着,百年之后,悄悄地葬回去……”

皇帝听得一惊,“……母后!”

太后安抚地拍了拍皇儿的手,淡笑道:“只是想想罢了,知道不合礼仪,也叫你为难,罢了罢了。”

皇帝心里一松的同时,更为复杂的心绪,如潮涌了上来。

……若说父皇漆黑如墨,母后便似雪水澄澈,一世算计人心的父皇,竟就栽在心如琉璃的母后身上了,明明一句话的事情,同榻而眠多少年,竟始终没能挑破,偏要在临死前意识不清时,才吐露心声……

……可到那时,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一世,终是无缘了……父皇他拥有母后那么多年,为何从来不说呢……

皇帝暗思兼按摩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着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想着有许久未陪母后用膳了,遂道:“儿臣今儿个中午,陪母后一块儿用膳吧。”

一提到用膳,太后就想到不久后的嘉仪生辰宴,心中就烦乱得很,看这祸祸儿子也烦乱得很,十分直接地拒绝道:“哀家看着你吃不下,你回承明殿陪阿蘅吧。”

被嫌弃的皇帝只能告退出殿,他人朝外走了几步,想着或许温蘅见他不在,午膳还用得多些,心中一叹,走路的步子也跟着放缓几分,身为堂堂天下之主,一时倒有些不知该往哪儿走好了,从前他无事时,想找人一起喝酒用膳,直接传明郎入宫就是了,如今也不行了……

夏天明晃晃的日头下,皇帝前行的脚步,因滞重心事正越走越慢,忽听前头传来轻轻的笑声,抬眼见是嘉仪边逗着廊下的莺雀,边提裙跑走了过来,蹦蹦跳跳的,还像个孩子似的,不由看得面露笑意,和声唤问道:“嘉仪,是来陪母后用膳的吗?”

容华公主心里,可还记着皇兄不肯解除婚约的“仇”呢,见是皇兄唤她,面上笑意立时一敛,板着脸僵着身子上前,朝皇兄行了个僵得不能再僵的福礼,便把头一扭,昂着脖子擦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