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纪事之我主沉浮 第一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四章 断雁叫西风(第2/2页)

随即跌入一个硬的像铜墙般丝毫不带半分温度的男人的怀里。

“是你?你没死?”说不清是惊是喜,劫后余生的感觉,这一次她没有落泪,唇边渐渐漾开淡极了的笑容。

他笑了,魅惑的笑容,“你还在,我怎么舍得去死?”恨极了他的油滑与轻浮,恨极了他的轻描淡写与满不在乎。

每一次发自肺腑的感动都被他这样的玩笑之言瞬间驱散得无影无踪,于是她用力一挣,离开他的怀抱,瞪着他一言不发。

“走吧,此处不宜停留。”他话音未落,而她已然扭头走近人群,她大喝一声:“何处的兵士?怎能殴打无辜百姓?”此语一出并没有发生任何作用,现场太过混乱,哭声、喊声压倒一切,就是她喊破喉咙也无人相应。

许彬上前伸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半拉半拖带她离开了人群。

玄武湖上一艘画舫在岸边停泊着,舱内空间虽小却布置得十分精致并不显得十分局促。

碧纱窗下是一张檀木罗汉床,上面摆着一个小小的方几,若微端坐其中,一手倚着几案,一面细细打量舱内的布置。罗汉床的对面是一张书桌,边上是一把风格朴素的圈椅,书案上放着一个竹制笔筒,还有绢筒、镇纸、笔山等文具。书案对面是一组书架,寻常人家的书架大都是空透的,而他这组书架却在外面用丝帘垂着,以免书上积灰落尘,果然是讲究。

若微拿眼细瞅,赫然发现书案底下居然放着一个带滚轴的脚踏。

许彬从外面提来一壶热水,缓缓注入黄花梨立足矮面盆架上的紫铜掐丝小面盆里,然后又将一块簇新的帕子在热水中浸湿拧干递给若微。

若微面上微窘,对着他随即递过来的一面菱花小镜仔细擦拭着脸上的污垢。

收拾妥当之后,两人对坐品茗。

若微指着书案下的脚踏问他:“那是什么?”许彬笑而不答:“自己去想。”若微瞥了他一眼,细细打量着那个脚踏,稍稍思忖便恍然明白过来,“你可真会享受。”许彬耸了耸肩:“何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在这玄武湖上荡舟观景,醉卧品茗博览群书,原本就是人生一大乐事。你居然还弄了这样一个脚踏。想想也真是有心了,这人若是坐得久了腿部定是血液流通不畅,轻则感觉发胀,重则浮肿。你弄了这么一个带滚轴的脚踏,一面看书一面活动腿脚,自然能起到舒筋活血、减缓疲劳的作用。”若微说完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许彬盯着她,眼中含笑。

“不知是该敬你,还是该怕你。”此语正是若微的心里话,与许彬相识已近十年,十年之中每当自己遇险,他总能奇迹般地出手相救,仿佛这个人生来就是在暗中守护自己的。

可是十年了,连他的底细她都没有摸清,相处越久,越觉得他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许彬哑然了,“敬与怕”,这也许是以夫为纲的时代里女子对于男子的最高评价。

可是他不喜欢,他想要的也绝不是这样的感受。

她又叹了口气。

许彬笑了,“与国母只差一步之遥,为何还要频频叹气!”若微苦了脸瞪着他:“亏你还笑得出来!人人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今日倒让我看到许大人的冷酷与淡漠。如今南京城乱成这样,你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弄了这样一条画舫荡舟游湖。真与那汉灵帝有一比。”“什么?”许彬讶然,唇边的笑意更浓:“又在我面前吊书袋?你是说汉灵帝好淫乐,在西苑筑裸游馆白日宣淫的故事?那情景倒真有趣,时值盛夏,这汉灵帝选皮肤白皙、身轻如燕的宫女为他划桨驾舟在渠水中游荡,然后故意将小舟捣翻使宫女纷纷跌落水中。而他则在一旁嬉笑观赏宫女们浸入水中的玉色肌肤。不错,不错,当真是有趣得很,想那汉灵帝也该是个性情中人。”他一面说,一面刻意打量着若微的神色,满是情愫的目光自上而下对着若微看了又看。

果然,若微变脸怒道:“越说越不正经了。听到你在蓬莱遇险害我白白担心了这么多日子,如今回来为何不到宫里给报个平安,居然只想着在这妓船上鬼混!”“呵呵!”许彬笑容拂面如同春晓之花,“娘娘这句话说的可是大大的不妥!”“不妥?”若微一愣。

许彬不再开口,只自顾端起茶杯慢慢品鉴起来。

若微细想着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面色渐渐晕红,是的,这话说出来怎么都像是吃醋的娘子在数落相公的不是,确实不像是君臣,更不似朋友。

于是她把脸扭向一边深深吸了口气,又将话题转移:“晚晴楼是怎么回事?”许彬面色一凛像是换了一个人,正色说道:“晚晴楼前些日子设粥棚施粥,原是店家的一番好意,然而因为聚众太多,有不少人都相继染上疫病。官兵是来封楼的,正赶上灾民闹事,索性一并收押。”“收押?哪里是什么收押?”若微面色发紧,声音微微有些轻颤:“分明就是一并铲除,都打死了才省事。”许彬紧盯着她的神色,看她粉面微愠,只得宽慰道:“新皇登基,这南京又是旧都,如果灾情控制不好蔓延开来,不仅仅是南京一地官员的生死荣辱,就是朝廷也是面上无光不好收拾。现在民间已经开始传言,说是建宁帝的冤魂前来相索。官府找不到解决疫病的办法,除了封城与镇压,他们现在已是无计可施了。”“那么依你看这疫病根由到底是什么?”若微急切问道。

许彬摇了摇头。

他这微乎其微的摇头让若微的心霎时如遇寒冰,以许彬的医术和见识,若是连他都不知究竟,恐怕这疫病真的无从根治了。

若微腾地一下站起身:“我要去见南京城守备李隆李大人。”许彬看着她,她的样子仿佛十年未变,只是眼中的神色究竟还是与旧时不同了。

他不发一语,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站起身走到船舱门口,为她高高挑起碧纱珠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