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凶途(第2/5页)

颐非却身子不稳,一头栽向秋姜。他本想赶紧躲开,但见秋姜下意识伸手来接,目光闪动间,立刻软绵绵地顺势靠了过去:“啊呀!”

秋姜扶稳他,低声道:“有点不妙。”

“是啊,风暴好大呀。”颐非继续往她身上粘。

“不是风暴。”

颐非一听,立刻收起嬉笑之色,坐直了。他打量四周,感应着船身的震动,面色渐变:“摇摆有律,不是风暴,是火药。”

两人一个眼神交汇,迅速双双扑到门前,然而门却死死不动,竟是从外锁死了!

“邓熊背叛了我们!”

颐非当即去撞船壁,然而木头碎后,露出里面一层铁壁网。

秋姜苦笑:“曾有很多人试图破船逃跑,自那后,青花船都加了铁网。”

这时呛鼻的浓烟从壁缝间源源不断地挤进来,与此同时,火焰燃烧着外层木板,隔着铁网烧了进来。

秋姜弹出佛珠手串上的镔丝,试图割开铁网,然而镔丝太细,而铁网又太大,燃烧得又太快,眼看根本来不及时,颐非想起腰间还有一把薄幸剑,当即抽了出来,狠狠劈过去。

两人一起努力,终于在熊熊燃烧的火中割出一个缺口,跳了出去。

然而外面也在燃烧,对方竟是将整艘船都用火药点着了!

秋姜和颐非互相搜寻了一番后,发现邓熊、船员和十九名被拐者都不见了。

“此地已近内海,他们坐小船逃走了。”颐非分析道,“邓熊故意装出顺从之态,稳住我们,到此时致命一击,竟要将你我都烧死。”

秋姜不说话,神色十分复杂。

“先不想这些,跳海!”颐非伸腿一踹,将一扇窗户踢落下来,当即抄在手中准备跳,回头一看,见秋姜还在发呆,便拽了她一把,“想什么呢?跳!”

两人一起纵身跳下船。

几乎同时,又一处火光窜天而起,整艘船从中间一分为二,向两头倒了下去。

跳进海中的颐非抓着木板赶紧游,巨大的漩涡一直追在他身后,像从中间开始燃烧的火苗追逐纸张的边缘。两人一口气游了好久,才敢回头看,漩涡已将船只无情吞没。

若刚才再慢一点,此刻两人都被一起吞了进去。

颐非趴在木板上,下半身放松地泡在水中,抹了把脸上的水道:“果然是凶啊。”

秋姜也趴着一半木板借力,视线仍停留在沉船的方向,神色恍惚。

“你怎么了?”颐非终于顾得上问这句话。

秋姜的反应很不寻常,完全失去了以往的镇定和敏捷,这还是颐非自跟她同行来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秋姜抿了抿惨无血色的嘴唇,轻轻道:“青花虽属如意门所有,但他们直接听命于品先生。夫人若有命令,也需通过品先生下达。”

“所以?”颐非这才知道,如意门居然还是两权分立的。

“邓熊不过一小卒,怎敢杀我们两个?更何况此船造价不菲,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私自毁损。”

“所以,是如意夫人或者是品先生下命杀我们?”

秋姜的目光闪动着,显然也这么认为,但神色却不是愤怒也不是迷惑,还是带了些许难言之隐。

颐非道:“现在还是先想想,是一口气游回岸去,还是在这飘着撞运气,等船经过?”

夜色深黑,此地临近内海,出海船只一般都是白天出行;而回海船只又不会太多,毕竟莲州是程国最破落的港口。

秋姜迅速估算了一下两相利害,而且此刻海水再往东走,以她的体力应该能支撑到岸,便道:“游!”

两人便一起托着浮板东游。

夜中的海水格外冷,体力流失的比秋姜预想得快许多。而且可能真是应了卦象的大凶,一路上连鱼都没看见,更别提船。

两人游了一个时辰后都已精疲力竭。然而二人心中也很清楚:此时绝不能停,一旦停下,便再也没法继续了。因此无人开口,继续按着呼吸的节奏一点点往前挪。

半个夜月挂在天空,冷淡却又几近慈悲地给挣扎中的蝼蚁带来了些许光明。

颐非借着月色看了眼秋姜的侧脸,忽问:“你最长游过多久?”

“三个时辰。”

颐非刚松了口气,却听秋姜又道:“但那是白天。”

而人到夜晚,意志力通常都会打个折扣。

颐非刚要说话,面色徒然一变,动作也停了一停。

“怎么了?”

颐非很快恢复了镇定之色:“没什么。继续。我好像看见灯光了……”

秋姜望去,前方黑漆漆的海岸线上,哪里有什么灯光。但这个时候她也没有体力和精力辨析,只是继续咬牙往前游。

游着游着,感觉托着的浮板越来越沉,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力竭之故,后来扭头一看,却是颐非趴在板上不动了。

她推了他一把,舌头在嘴里打了个转,突然一时间不知该叫他什么。

她以往见他,称呼他为花子大人;后来,叫他三皇子;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叫他三儿。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她从来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颐非被她一推,瞬间睁开眼睛,眸色有一瞬的恍惚:“我睡着了?对不住……”当即挥臂加快了速度,然而划得几下又慢下去,最后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又闭上了眼睛。

“颐非?!”秋姜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再次伸手推他,可这一次,怎么都没醒。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发现体温低得可怕。

“颐非!颐非!!”秋姜大急,当即将他捞起,平放到浮板上,然后深吸几口气,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是拉着他继续游?还是自己游回去,找到船再回来救他?

前者,成功的希望不大,因为她此刻已累得不行,更何况拖一个人前行。后者,怕就怕他随波飘走或者就此沉没,再也找不到。

秋姜看了眼已经失去知觉的颐非,伸手探入他衣服中翻了一遍,找到两个小瓶子。一个瓶子打不开,另一个里是救心丹之类的药,当即喂了他一颗,自己也吃了一颗,然后深吸口气,解下腰带的一头拴在板上,拉着他继续游。

他救过她。

风小雅考验那次不算。上青花船那次也可以不算。但青花船炸裂之时,若非颐非那一拽,她肯定来不及跳。

报仇难,报恩更难。

秋姜想:仇可以不报。但恩,一定要报。

她拼命地游着。

像九岁时,拼命想要逃出高墙;像十二岁时,拼命想要逃出圣境;像十九岁时,拼命想从风小雅身边逃走……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拼命。

与天拼,与人拼,与自己拼。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虽总用这句话激励自己,但午夜梦回之际,鲜血淋漓地嚼碎在舌底的却是三个字——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