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旧梦(第3/6页)

紧闭的车门内,她靠着车壁长长叹息,最后轻轻一笑,吩咐马车继续前行。

然而,就当马车经过另一条叫做浣溪巷的窄道前时,她看见了一个极美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捧杏花站在一家叫做“天墨斋”的字画店前,夕阳微沉,为她镀了一层金光,她比杏花更夺目。

小姑娘从车窗中也看见了她,忽然一笑,凑上前来:“姐姐,买花吗?”

马车没有停,小姑娘便一直追着车道:“姐姐,买一枝吧!”

她见她追的辛苦,便让车夫停车,掀帘问道:“这枝杏花多少钱?”

小姑娘甜甜一笑:“两文钱。”

她不禁想:如此美貌,只是卖花,真是浪费。

车夫给了小姑娘两文钱,小姑娘将最漂亮的一枝花递进窗来。于是她不禁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曦禾。姐姐若要买花,再来天墨斋找我呀。”

秋姜想,那真的是她人生中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她路过一条街,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花两文钱买了一枝杏花。

彼时的她,万万没想到,那个卖花的小姑娘最后成了她弟弟的劫数。

两个弟弟共同的劫数。

当她跟李家的公子李沉相完亲回南沿时,谢缤将她请进了密室,告诉她,他想通了,愿意把足镔的配方给她。

她问:“是什么让您突然改变了主意?”

谢缤苦涩一笑,将一块沾血的手帕递给她:“我得了痨病。大夫说我没几年可活了。”

她盯着那块手帕,不说话。

谢缤又道:“你这次议亲归来,内子在帮你准备嫁妆。我看着那些嫁妆,就忍不住想,柳儿比你大一岁,若她还活着,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我已经找了她十几年,再找下去,就算能找到,也耽搁了她最好的年纪。我不仅想让她平安归来,更希望她此生余年快快乐乐,像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有家人庇护,有夫君爱怜,有儿女孝顺。所以,我用足镔,买她余生。”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万一她已经死了呢?”

谢缤的眼神尖利了起来,沉声道:“那么,我用足镔,买如意夫人的命。”

于是她在谢家又待了一年。看着谢缤的病一天天严重,看着嫁妆一点点备好,看着婚期一天天临近。上婚船前夕,谢缤终于把配方告诉了她。

“我只说一遍。”他当即背了一遍,“记住了?”

她默默记下,确定没有疏漏后,反问道:“为什么?”

“什么?”

“为何你从不问我是谁,为什么想要对付如意夫人?”

“你来到我家,五年了。五年里我一直在观察你。”

“你认为我可信任?”

“不。”

她皱眉。

谢缤又道:“但你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能够对付如意夫人的人,那个人,是你。不是我。”这五年,他将她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时常会有一种荒谬之感。在那之前,他不认为世上有那么聪明的人,学什么都能学的很好,他认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五行八卦琴棋书画奇门遁甲经济兵略的人不可能存在。可她突破了他的认知。她甚至还会武功,当她想在夜晚偷溜出去时,没有任何家丁追得上她……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真的为足镔配方而来。她所图谋的东西,必定极大,大的常人难以想象。

所以,他决定赌一把。

“记住,我买的是……”

“谢柳的余生。或者,如意夫人的命。”

谢缤一笑,向她伸出手掌,她以为是要跟她击掌,刚要迎上去,那手掌却落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你这样的孩子呢?既养出了你这样的孩子,怎么舍得让你做这些事?”

她感应着那只手,眼眸沉沉,忽然间,失去了声音。

十二岁到十七岁。她在谢家顶着他女儿的身份长大。

那是一段跟圣境,甚至跟姬家完全不同的时光。

在姬家时,父亲很疼爱她,母亲虽然严厉,但也对她寄予了厚望,更有弟弟陪伴,任她欺负受她捉弄,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公主,万千宠爱于一身。

在圣境时,每天都九死一生,所接触的全是背叛、杀戮、欺诈等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禽兽,若非始终有老师在一旁牵引指导,早已迷失和沉沦。

可在谢家,谢缤从不限制她任何事,谢夫人也表现出了正妻对外室的女儿的宽容,虽然疏远,但并不使坏。至于谢家的其他人虽然背地里议论她,偶尔玩些小把戏想欺负她,但跟圣境里的弟子们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那是她最自由的一段时光。

她几乎忘记了如意门,忘记了如意夫人,尽情地跟老师学习一切她所喜欢、所感兴趣的学问。

她知道老师经常回璧国教导阿婴,便总问他:“我和阿婴,孰好?”

老师笑道:“你学的比他快。但他学的比你精。”

她只能叹气。她性格跳脱,不像阿婴那般沉得下心去钻研,所以很多技能于她而言学会就行。比如武功,在圣境的同批弟子中就只能算是中上。

她总是向老师打听弟弟的消息,老师便问她:“想不想见见?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见到后,抱头哭一痛,然后各回各家么?”她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抿紧唇角,“不,事不成前,我不见。”

她当时想:我得等到尘埃落定,一切结束,再干干净净地回到阿婴面前,叉腰告诉他,你知道你姐姐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么?你是不是很崇拜我?佩服我?

她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便觉得有了盼头,有了些许对抗绝望的力量。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再也没能见他一面。

她的弟弟姬婴,死在了如意夫人的阴谋下。

秋姜飞快地奔跑着,梦境回转,她仿佛还在那辆马车上,马车停在了朝夕巷,她不顾一切地打开车门,冲下去,一脚踹开姬府的大门,喊道:“阿婴——阿婴——”

门内空空,一个人也没有。

“阿婴!阿婴——”她绝望地哭出声来,“我回来了!我成功了!我从如意夫人口中得到了四国谱的下落,如意门的三万弟子都可以回家了,他们都回家了,我也回家了……”

可是为什么……你却不在了呢。

父亲不在了,母亲病逝了,连你也不在了的这个家,我虽然回来了,可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们骗我!你和老师骗我!你们拟定了这个狗屁计划,说成功了就能回家的!你们两个大骗子!大骗子!”她嚎啕大哭。

这个梦境真的很长很长。

秋姜看着自己在荒芜一人的白泽府中嘶声痛哭,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痛哭、抑郁和绝望通通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