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的骡子(第2/3页)
第二天,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狄斯特·韦代纳脱了他那套黄色的旧礼服,换上一件漂亮的镶花边的白长衣,外套一件紫色的丝绸坎肩,足蹬一双带环扣的皮鞋,走进教皇的儿童唱经班,这个班过去向来只招收贵族子弟和红衣主教的侄子们……这正是狄斯特的诡计,可他并未就此罢休。
一朝混进服侍教皇的圈子,这个坏蛋便继续玩弄他那套把戏,正是这把戏才让他有了今天这职位。他对所有的人都蛮横无理,唯独对这匹骡子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要是在宫廷的庭院里碰到他,总能见他手拿一把燕麦或一束岩黄芪,望着教皇的阳台,亲切地摇着手中的饲料,那样子似乎在说:“嘿!……这是给谁的呀?……”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善良的教皇感到自己老了,便把照看骡厩以及给骡子送法式葡萄酒的事交给他去做,而红衣主教们对此却极不高兴。
这匹骡子也不高兴……现在,到该喝酒的时候,来了五六个唱经班的小唱童,他们身穿坎肩和花边白袍,敏捷地钻到草堆里;过了一会儿,一股暖暖的焦糖和香料的气味充满了厩舍,接着,狄斯特露面了,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法式葡萄酒,这可怜的牲畜的磨难也就开始了。
它特别喜欢这香馥醇厚的酒,这酒曾给它热量,使它体魄强壮。可现在有人把酒端来了,竟狠心放在料槽里,只让它闻味,等它闻够了,酒就被端走了,你就饱饱眼福吧!这碗如同粉红火焰一样的美酒全都灌到这群淘气鬼的喉咙里了……他们要是只偷它的酒喝,那倒还好了,可这帮小坏蛋喝了酒之后,简直就像魔鬼!……这个揪揪它的耳朵,那个拽拽它的尾巴;吉盖骑到它背上,贝吕盖给它试戴方形帽;这帮捣蛋鬼也不想想,这匹正直的骡子要是一抖腰或一尥蹶子,非把他们抛到北极星上不可,甚至比这还远……但是,它不愧是教皇的骡子,它并未这么做,它为人祝福,待人宽容。无论这帮孩子怎么折腾它,它都不气恼;它只怨恨狄斯特·韦代纳……比如当它感觉到他在自己身后时,它的蹄子就发痒了,其实这也是事出有因。狄斯特这个无赖竟然一次又一次地耍弄它!他狂饮之后竟会想出那么残忍的鬼点子!……
一天,他竟敢牵着骡子去爬唱经班的小钟楼,往上爬,再往上爬,一直爬到宫殿的最高处!……我在此讲的绝不是个童话,二十万普罗旺斯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奇观。这匹倒霉的骡子在螺旋式的楼梯上盘旋了一小时,又爬了不知多少级台阶,此后猛然出现在阳光炫目的顶台上,距地面高约上百丈,你们想想看,它心里该多么恐惧。它脚下的阿维尼翁城如虚幻一般;市场的木棚房只有核桃那么大,教皇的士兵在营房前如同忙忙碌碌的红蚂蚁;更远处,在一条银线上跨着一座微型小桥,人们在桥上跳舞,尽情地跳着……嗐!可怜的骡子!多么恐怖呀!它发出的嘶鸣令宫殿所有的玻璃窗都震颤起来。
“出了什么事?骡子怎么会这样?”善良的教皇一边急匆匆地冲向阳台,一边高声喊道。
狄斯特·韦代纳已经站在庭院内,装出一副哭相,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
“唉!伟大的圣父,是这样,您的骡子……我的上帝!这可怎么办呀?您的骡子爬到钟楼上去了。”
“它自己上去的?”
“是的,伟大的圣父,它自己上去的……瞧!您看它在那上面呢……您瞧见它露出的那两只耳朵了吗?……就像两只燕子……”
“天哪!”可怜的教皇抬眼望去,“它真是疯了,它会摔死的……可怜的骡儿,还是下来吧!……”
哎呀!它又何尝不想下来呢……可从哪儿下呢?还从楼梯下,干脆别想,因为爬上来已属不易,要是再走下去,有一百条腿也得摔断了……可怜的骡子感到十分忧伤,它在顶台上转来转去,那双大眼表露出头晕目眩的窘状,它想到了狄斯特·韦代纳:
“啊!强盗,如果我躲过这一劫,明天早晨就让你尝尝我的蹶子!”
这个念头给它平添了一些勇气,要不然,它真的坚持不住了……人们最终还是把它从钟楼上解救下来,这可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用了一台起重机、一副担架和许多绳子才把它弄下来。想想看,教皇的骡子悬在那么高的地方,四蹄仿佛没着落似的在空中划动,就像拴在线绳上的金龟虫,这多丢脸呀。况且全阿维尼翁城人都在注视着它!
这匹可怜的骡子夜里睡不着,它似乎觉得自己还在那该死的顶台上转来转去,钟楼下全城人都在嘲笑它。接着,它想到那卑鄙的狄斯特·韦代纳,想到第二天早晨让他好受的那一蹶子。啊!朋友们,那该是多狠的一蹶子呀!从邦培利古斯特都能看到这一蹶子掀起的灰尘……然而,正当骡子在骡厩里准备好好地款待狄斯特时,你们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乘上教皇的双桅战船,嘴里唱着歌,顺罗讷河而下,同一群贵族子弟前去那不勒斯宫。阿维尼翁城每年都要派一批贵族青年到让娜皇后身边学习外交和礼仪。狄斯特并不是贵族,但教皇执意要嘉奖他,以表彰他对骡子的精心照料,尤其是他在解救它那天的突出举动更值得奖励。
第二天,骡子知此真是失望极了!
“啊!强盗!他准是有所察觉!……”它一边想,一边愤怒地摇着头上的铃铛,“不过,这也无所谓,你走吧,坏蛋,等你回来的时候,照样会挨这一蹶子……我给你留着!”
于是,它给他留着这一蹶子。
自从狄斯特走后,教皇的骡子又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同时也恢复了它昔日的风姿。吉盖、贝吕盖之流再也不会到骡厩来了。喝法式美酒的美好日子又回来了,这美好的日子让它心情舒畅,中午还能美滋滋地睡个午觉,甚至过阿维尼翁大桥时它都踏着舞步。然而自从它顶台历险之后,城里人对它总有些冷淡。它走在路上时,人们窃窃私语,老年人直摇头,孩子们指着钟楼笑个不停。善良的教皇本人也不如从前那么信任他的老朋友了。星期天,他从葡萄园回来时,骑在它背上想打个盹,可他内心总在想:“我醒来时要是在顶台上可就糟了!”骡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内心非常痛苦,可它什么也不说,只是当有人在它面前提起狄斯特·韦代纳时,它的两只长耳朵便簌簌发抖,它带着一丝冷笑在石地上磨蹄铁掌。
七年就这样过去了,七年后,狄斯特·韦代纳从那不勒斯宫回来了。其实他的学业并未结束,但他得知教皇的首席御膳官在阿维尼翁突然猝死,而且他觉得这是个肥缺,便匆匆忙忙赶回来,就为能把这职位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