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第4/6页)
过了一会儿,王子服与婴宁在老太太的屋里又见面了。老太太问婴宁:“你们到哪里去了?”婴宁回答说在园子中一起聊天。老太太又问:“饭早就熟了,有什么话没完没了地说这么长时间?”婴宁说:“大哥要跟我一块睡觉。”还没等婴宁说完,王子服尴尬极了,急忙用眼睛瞪她,婴宁这才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幸好老太太耳聋没听清,依然是絮絮叨叨盘问不止,王子服忙用别的话遮掩过去。因这事,王子服小声责怪婴宁,婴宁说:“难道刚才的话不应该说吗?”王子服说:“这是背人的话。”婴宁说:“背别人,怎能背老母呢?再说睡觉也是常事,有什么避嫌的?”王子服真是恨她的痴呆,没有办法让她明白。刚吃完饭,王子服家中有人牵了两头毛驴找他来了。
原来,王母见王子服久久没回来,心中开始疑虑,在村中找了个遍,竟然毫无踪影。因此去找吴生打听。吴生想起从前说过的话,所以教人到西南山村去寻找。寻找的人经过几个村子,才到达这里。王子服出门,正好碰上来人,于是进去禀报老太太,还请求带着婴宁一起回去。老太太高兴地说:“我早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只是我身老体衰不能走远路,外甥能够带着妹子回家去,认识一下姨妈,太好了!”说罢就呼叫婴宁,婴宁笑着就来了。老太太说:“有什么喜事,笑个没完?如果把这个爱笑的毛病去掉,就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了。”说着生气地看了她两眼。又接着说:“大哥打算带你一同回去,去收拾收拾吧。”老太太又招待王家来人吃了酒菜饭食,才送他们出去,叮嘱婴宁说:“你姨妈家田产丰裕,养得起个把闲人。到了那里不必急着回来,稍微学点诗书礼仪,将来也好侍候公婆。顺便麻烦你姨妈,给你找个好丈夫。”王子服和婴宁听罢嘱咐就起程上路。走到山坳,回头看望,依稀还能看到老太太仍然靠着门向北方眺望。
到家后,王母看见有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惊问她是谁,王子服说是姨家的女儿。母亲说:“从前吴郎对你说的话,那是骗你的。我没有姐姐,哪里来的外甥女呀?”又询问婴宁,婴宁说:“我不是这个母亲生的。我的父亲姓秦,他死时,我还在襁褓中,还不知记事。”王母说:“我有一个姐姐嫁给秦家,这是确实的,不过她早就死了,哪能还存在呢?”于是细细询问婴宁母亲的面庞及其皮肤痣疣,都一一符合姐姐的特点。又疑心重重地说:“倒是的。不过死了很多年了,怎么能还活着呢?”正疑虑中,吴生来了,婴宁躲进内室。吴生询问了事情经过,久久陷于迷惑不解中,他突然问道:“这个姑娘是不是叫婴宁?”王子服答应是,吴生连称怪事。王子服问吴生知道些什么,吴生便说:“秦家姑姑去世后,姑父一人在家独居,迷上了狐狸精,后来病死了。狐狸生了个女儿叫婴宁,用席包着放在床上,家里人都看见了。姑夫死后,狐狸还常来。后来请来张天师的符贴在墙壁上,狐狸这才带着婴宁走了。莫非就是她吗?”大家都拿不准地议论着这件事情。只听见内室里婴宁“嗤嗤”地笑个不停。王母说:“这个丫头也太憨了。”吴生希望见见婴宁。王母便进入内室,这时婴宁仍旧酣笑着不管不顾。王母催她出去见客,她这才极力忍住笑,又面对着墙镇静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她出来后,冲吴生刚一拜过,就扭身跑回去了,放声大笑起来。满屋子的女人都被逗笑了。
吴生提出自己前往婴宁家里去看看究竟,顺便替王子服说媒。找到那个山村后,发现一间屋舍也没有,只有凋零的落花飘洒在地上。吴生想起姑姑埋葬的地方仿佛就在附近,只是坟头荒没,无法辨认,只好诧异感叹而回。王母听说后,怀疑遇到了鬼,把吴生的话告诉了婴宁,婴宁一点儿也不害怕。又哀怜她无家无靠的,她也毫不伤悲,只是一刻不停地傻笑。大家都捉摸不透。王母叫婴宁和自己的小女儿一同生活起居。婴宁每天早早地来给王母请安,针线活做得精巧绝伦。就是喜欢笑,怎么禁止也禁止不住,不过嬉笑之时风姿嫣然,大笑也不损害她的妩媚,大家都很喜爱她。邻里的妇女姑娘也都争着同她要好交往。
王母选择好吉日良辰,准备让二人拜堂成婚,但是总怕婴宁是个鬼物。后来在太阳底下偷偷察看婴宁的身影,与常人无异。到了吉日那天,让婴宁盛装打扮行新娘礼,可是婴宁笑得太厉害不能行礼,只好作罢。王子服由于婴宁又憨又傻,担心她向外人泄漏房中私情,结果她却严守房中隐秘,只字不提。每逢王母忧愁生气时,只要婴宁一到,一笑就能化解。奴婢使女犯了小过错,怕遭到主人的鞭打,就央求婴宁先去王母那里说话,然后犯错的奴婢使女再去投见,这样就可以免去责罚。婴宁爱花成瘾,凡是亲戚朋友家有好花,她都搜集一遍,有时连金钗首饰也暗里当出去,用来购买优良品种。几个月后,院里所有地方,包括台阶两旁、茅厕周围都栽满了花。
后院有一架木香,靠近西边邻居家的院墙。婴宁经常爬到木香花架子上,摘些花插在头上或放在屋里把玩。王母看到时,就要责怪她,她始终不改。一天,西邻家的儿子看到婴宁正在花架子上摘花玩,被她的姿容迷倒了,一个劲儿盯着看。婴宁没有躲避,依然是笑着。西邻子以为婴宁对自己有意,更加心旌扬荡。婴宁用手指指墙根,笑着下去了,西邻子以为那是告诉他约会的地方,非常高兴。黄昏时,西邻子前去指定的地方,婴宁果然在那里。西邻子过去奸淫她,突然感到下身像被锥刺扎了一般,疼痛难忍,禁不住大叫着跌倒了。再一细看,根本不是婴宁,而是横在墙根的一根枯木,下身所接触到的是被雨水泡烂了的一个窟窿。西邻子的父亲听到大叫声,急忙跑过来询问情况,西邻子只是呻吟着不说话。妻子来了,这才如实说了事情经过。点火照亮,只见枯木窟窿中有一只大蝎子,像小螃蟹一般大,西邻家老头劈开了木头,捉住蝎子打死了。然后把儿子背回家里,半夜儿子就死了。邻居那家把王子服告了,揭发婴宁妖异作怪。县官平时很钦佩王子服的才学,熟知他是个行为正派的书生,判定邻居老头是诬告,准备杖打处罚。王子服替邻居老头乞求免打,县官这才把他解了绑,赶了出去。事后,王母对婴宁说:“看你如此憨傻的样子,早就知道过分的乐呵中隐伏着忧患。幸亏县官明察,这才没有牵累,如果遇上个糊涂的长官,必定会把你抓到公堂上对质,那时我儿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亲戚朋友?”婴宁露出一本正经的神态,发誓以后决不再笑。王母说:“人哪有不笑的,只不过应该有时有晌儿啊。”从此以后,婴宁竟然真的不再笑,就是有人逗她,她也不笑,不过整天也没有悲伤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