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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第2/5页)

逾数日,傅公子登堂申谢,纳黄金百两。生作色曰:“所以然者,为令妹之惠我无私耳;不然,即万金岂足以易名节哉!”再强之,声色益厉。公子惭而去,曰:“此事殊未了!”翼日,青衣奉女郎命,进明珠百颗,曰:“此足以偿珠花否那?”生曰:“重花者,非贵珠也。设当日赠我万镒之宝,直须卖作富家翁耳;什袭而甘贫贱,何为乎?娘子神人,小生何敢他望,幸得报洪恩于万一,死无憾矣!”青衣置珠案间,生朝拜而后却之。越数日,公子又至。生命治肴酒。公子使从人入厨下,自行烹调,相对纵饮,欢若一家。有客馈苦糯,公子饮而美之,引尽百盏,面颊微頳,乃谓生曰:“君贞介士,愚兄弟不能早知君,有愧裙钗多矣。家君感大德,无以相报,欲以妹子附为婚姻,恐以幽明见嫌也。”生喜惧非常,不知所对。公子辞而出,曰:“明夜七月初九,新月钩辰,天孙有少女下嫁,吉期也,可备青庐。”次夕,果送女郎至,一切无异常人。三日后,女自兄嫂以及婢仆大小,皆有馈赏。又最贤,事嫂如姑。

数年不育,劝纳副室,生不肯。适兄贾于江淮,为买少姬而归。姬,顾姓,小字博士,貌亦清婉,夫妇皆喜。见舍上插珠花,甚似当年故物;摘视,果然。异而诘之,答云:“昔有巡抚爱妾死,其婢盗出鬻于市,先人廉其值,买而归。妾爱之。先父无子,生妾一人,故所求无不得。后父死家落,妾寄养于顾温之家。顾,妾姨行,见珠,屡欲售去,妾投井觅死,故至今犹存也。”夫妇叹曰:“十年之物,复归故主,岂非数哉。”女另出珠花一朵,曰:“此物久无偶矣!”因并赐之,亲为簪于髻上。姬退,问女郎家世甚悉,家人皆讳言之。阴语生曰:“妾视娘子,非人间人也;其眉目间有神气。昨簪花时得近视,其美丽出于肌里,非若凡人以黑白位置中见长耳。”生笑之。姬日:

“君勿言,安将试之。如其神,但有所须,无人处焚香以求,彼当自知。”女郎绣袜精工,博士爱之,而未敢言,乃即闺中焚香祝之。女早起,忽检箧中,出袜,遣婢赠博士。生见而笑。女问故,以实告。女曰:“黠哉婢乎!”困其慧,益怜爱之;然博士益恭,昧爽时,必薰沐以朝。后博士一举两男,两人分字之。生年八十,女貌犹如处子。生抱病,女鸠匠为材,令宽大倍于寻常。既死,女不哭;男女他适,女已人材中死矣。因并葬之。至今传为“大材冢”云。

异史氏曰:“女则神矣,博士而能知之,是遵何术欤?乃知人之慧,固有灵于神者矣!”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米生是福建人,讲这个故事的人忘了他的名字和籍贯。一次,米生偶然进城,喝醉了酒经过闹市,听到高门大院里传来雷鸣般的箫鼓声。他向附近人家打听,说是正在举行祝寿宴会,然而这家大门前却十分的冷清。米生听着嘹亮的笙歌,醉意朦胧中倒是非常爱听,他也不问这是一户什么人家,就在街头买了祝寿的礼物,以晚生的名义投进一张名片。有人见他穿着很是简陋,便问:“你是这老翁的什么亲戚?”米生答道:“没有亲戚关系。”又有人说:“这家是从外地来侨居此地的,不知道是个什么官,看上去很尊贵傲慢。你既然不是亲戚,又有什么可求的呢?”米生听了,很是懊悔,但名片已经递进去了。不一会儿,两个少年出来迎接客人,只见他们穿着令人炫目的华丽衣裳,丰采高雅,向米生行礼后请他进去。米生进了门,只见一位老者面南而坐,东西两侧排列几桌筵席,有六七位客人,看上去都是贵族子弟。他们一见米生来到,都起立向他行礼,老者也拄着拐杖站起来。米生站了很久,准备与老者应酬,但老者却不离开座位。两位少年上前说道:“家父年老体衰,起身答礼很是艰难,我们兄弟二人代他感谢大驾屈尊光临。”米生谦逊地回了礼。于是又增加了一桌筵席,与老者的座席紧挨着。不久堂下表演伎乐。座席后面设有琉璃屏风,用来遮住内眷。一时间,鼓乐之声大作,座中客人不再能够倾谈。酒宴将要结束时,两位少年起身,各自用大杯来向客人劝酒,一杯可以容纳三斗。米生面有难色,但是见别的客人都接受了,也只好接受。顷刻间,米生四下环顾,只见主人和客人都已经一饮而尽,迫不得已,他也只得勉强喝干了。两少年又来斟酒,米生觉得十分疲惫,便起身告退,少年强行拉着他的衣襟。米生大醉,瘫倒在地上,只觉得有人往脸上洒冷水,他恍恍惚惚好像醒了过来。站起身一看,宾客都已经走光了,只有一个少年扶着他的手臂送他,米生便告辞回家了。后来,米生再经过这家门前,发现他们已经搬走了。

米生从郡城回来,偶然经过集市,有一个人从店铺出来,邀请他一起喝酒。米生一看,并不认识。姑且跟着他进了店铺,进去才发现,同乡鲍庄已经坐在席间。米生问鲍庄那人是谁,原来那人姓诸,是集市上的磨镜者。米生问诸某:“你怎么会认识我呢?”诸某反问道:“前日去给拜寿的人,你认识吗?”米生回答说:“不认识。”诸生说:“我经常出入他家,对他家最熟了。那位老者姓傅,不知道他是哪个省的人,做什么官。你去给他拜寿时,我正坐在堂下,所以我认识你。”眼看天色已晚,他们喝完酒就散去了。这天夜里,鲍庄在路上被人杀死。鲍庄的父亲不认识诸某,便写了状子告米生。官府验尸后发现鲍庄身有重伤,米生被以谋杀罪判处死刑,受尽了各种刑具的拷打,因为诸某未被抓获,没有人作为旁证,于是米生就被关了起来。过了一年多,一位直指巡方来此地巡察,深知米生是被冤枉的,将他释放了。

米生回到家中,田产已经荡然无存,秀才的身份也被革除。他希望将来能洗清罪名,恢复身份,便打点行囊进了郡城。这时天色将晚,米生走得很累,在路旁休息。他远远地看见一辆小车行来,还有两个青衣女子在车旁随行。车子已经过去,车中人忽然命令停车,不知说了些什么。一会儿工夫,一位青衣女子问米生道:“你不是姓米吗?”米生吃惊地起身回答说是。使女问他:“你怎么这么贫寒呀?”他就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使女。女子又问道:“到什么地方去呀?”米生又告诉了她。青衣女子走到车旁,向车中人说了几句话,又转身回来,请米生走到车前。车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撩起帘子,米生微微一看,竟是一位绝代佳人。这女子对米生说:“你不幸遭受飞来横祸,令人叹息不已。当今的学使署,不是空着手可以随便进出的。路途之中也没有什么好送给你的……”说着,她从发髻上摘下一朵珠花,递给米生说:“这东西能卖百两银子,请妥善收藏。”米生行礼致谢,刚想问问女子出自何门,不料马车走得很快,已经走了很远,到底也不知她是什么人。米生拿着珠花,细细思量,珠花上镶嵌着明珠,绝非普通物件。他将珠花小心藏好,继续前行。到了郡中,他上官府投递诉状,府里的官吏向他苦苦勒索。米生取出珠花端详,不忍心拿它去换财物,只好回家去了。他回到家乡,但家已经没了,只得寄居在哥嫂家。幸好哥哥很贤良,替他打点生计,虽然很贫穷,倒也没让他荒废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