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3/4页)
没有一样是可以拿得上台面上说的,没有一样是可以尽信的。
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话本里那些被弃了的怨妇,受了委屈逃奔荒山,或是受了糟践,失了肚子里的孩子时,血也是从小腿处一点点流下去的。
总结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无根无由的鬼话,毫无医学知识的月儿又一次给自己下了诊断,她恐怕是这一跌,竟然摔到流产了!
一想到这,月儿感觉小腹也开始隐隐坠痛起来,不过这腹中疼痛不比心中万一,月儿第一次如此手足无措,失声嚎啕大哭起来。
她拽着宋小冬的衣襟,悲痛到竟连站起来都异常艰辛。
宋小冬借着烛光看见地上并不多的血迹也懵了,她忙问道:“怎么回事?伤到哪了?伤哪儿了?你别哭,你说话,伤哪儿了?”
月儿近乎泣不成声,最终抽噎着才说出:“我……流……产……”三个字。
如果可能,宋小冬宁愿自己掉进十八层地狱的刀山火海里炼一遍,也绝不肯再听见月儿所说的这三个字。
她的一失足,让月儿丢了孩子,这别说缓和和韩江雪的矛盾了,这罪过都足够她死上个千八百回了。
可是……她哪里知道,月儿怀了孩子!
“你……你咋不早说你怀了身孕……快……快起来我们去医院,”宋小冬也没了理智,在冰窖中向外大喊,“快来人!快来人!”
佣人们一听这么急促的呼唤,也知道出了事儿,大家伙手忙脚乱地下冰窖,把月儿从冰窖里背了出来。
后院的乱糟糟引来了家中更多的佣人,原本在前院与司机检车的槃生也听见了响动,奔了过来。
看见身上有血迹的月儿,忙冲上去问:“怎么回事?”
“别问那么多了,少奶奶受伤了,赶紧送她去医院。”宋小冬回答。
槃生近乎是一脚踹翻了准备扶月儿的佣人,连个喘气的空当都没留下,他便俯身将月儿背在了背上。
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奔向了汽车,一把薅住司机的领子塞进了驾驶室。
“去医院,快!”
司机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一路惹来无数咒骂,飞驰向法国人办的医院去了。
可即便如此,槃生与宋小冬仍旧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到医院去。
面对如此突变,宋小冬完全没了头绪,好在槃生冷静自持,到了医院之后,赶紧将月儿背了进去,唤来了医生护士。
安排好了一切之后,他又匆忙嘱咐了宋小冬一番,转头跑了出去。
宋小冬不知所以然,但也没功夫管一个下人干什么去,看着月儿被推进抢救室,唯一的理智支撑她又一次叩响了院长办公室的门。
槃生下了楼,找到公用电话亭,给军营打去了电话,把这面的情况跟韩江雪汇报了一番。
好在北大营离法租界也不远,韩江雪赶到医院,也不过用了二十几分钟的时间。
抢救室门外,宋小冬蹲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单薄的身影在为微弱的灯光下拉扯出修长的影子。孤落落的,伸展在冰冷的走廊里。
此刻的韩江雪双眼猩红,颈子上的青筋暴起,隐隐都有鼓开的气势,他拽起宋小冬,尽可能保持冷静:“月儿怎么了?”
每一个字,都快要耗尽了他的所有理智。
“我也……我也不知道她怀孕了……我也不小心摔了一跤……我也没想到会砸到她……她……孩子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怀孕……孩子……韩江雪四肢百骸的血液一股脑地冲上了头顶,眼底红得近乎能滴出血来,他摇着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双手如同鹰爪一般钳住宋小冬单薄的臂膀,近乎能嵌入骨肉当中。
“你再说一遍?孩子?她到底怎么了?孩子怎么了?”
韩江雪歇斯底里地呐喊,他多想冲进抢救室去看看到底如何了。
旁边诊室的护士不耐烦露头,本想呵斥一句,正对上这邪神般的双眸,吓退了所有的气势,只小声说了句:“安静,这是医院。”
愤怒,忧惧,恐慌交织在这个原以为自己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年轻人心头,但他还有最后一点理智,来自多年教养和学识,他艰难地向护士点头,示意明了。
“江雪,我……”宋小冬还想再解释些什么,但极尽克制的韩江雪已经松开了手,坐在了走廊边上的长椅上。
宽大的双手覆盖住自己的面庞,他人生第一次觉得,他怕了。
怕,让人无力,软弱,甚至愚钝。学医的他从不曾相信鬼怪神佛,但这是第一次,他在心底祈祷了。
向那些他从不曾相信的存在,祈求告饶了。
他从不曾觉得自己拥有过什么,也便从不怕失去。可是这是第一次,他有了软肋,他怕她有一丝一毫地闪失,那种疼,都足以击溃他的金刚不败之躯。
月儿,你不能有事。
带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阴冷而潮湿,墙角的铁水管上布满了水汽,积聚多了,便留下一股,时不时流淌下来,发出沉闷的水滴声。
太静了,连水滴声都足够震得人心惊胆寒。
终于,仿佛一个世纪都在指尖流过了一般,抢救室的门开了,院长亲自参与的会诊,他走出抢救室,连脸上的口罩都没有摘。
宋小冬和韩江雪近乎同时冲到了院长身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韩江雪觉得口罩后面,掩饰的竟然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笑意?
“我夫人她……”
“少夫人很好,没事了,您……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声音在克制中变得扭曲,让韩江雪更为不解了。
他冲进抢救室,剩下的医护人员几乎都是面色怪异地看了看他,然后离开了房间。
韩江雪差点没找到月儿,半晌,才发现月儿在白色单子下面。
差点把韩江雪半条命吓没了。
他战战兢兢上前,拉扯月儿身上的白色单子,感受到了一股对抗的力量,不想让单子被拉下去。
是月儿,她还有力气。韩江雪近乎喜极而泣。
终于,胳膊拗不过大腿,白单子被拽了下来,下面的月儿哭花了妆容,仍旧难以掩盖此刻红润的脸色。
这脸色也太红了吧!
韩江雪更为疑惑了:“到底怎么回事?到底伤到哪儿了?”
月儿羞赧得说不出话来,韩江雪只能回身去问院长:“院长,我夫人和孩子怎么样?”
院长仍旧没有摘口罩:“少帅,经过一系列检查和所有医生和专家的集中讨论,我们最终得出结论,少夫人没有受伤,也没有怀孕,这血……是经血。她只是单纯来月经了,一切正常。”
韩江雪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而这时月儿一脸生无可恋地开口了:“可是为什么我最近总是恶心,还想吃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