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2/3页)
月儿却耿耿于怀:“没什么……你想过没有,这报纸万一能传回东北呢?你不介意,不代表你父母也不介意,还由明家,也不见得会不介意。”
韩江雪握着月儿的手:“谁介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这件事。你既然选择了去医院救死扶伤,就应该能够承担你选择所带来的所有后果。那天面对尸体,你学会克服了恐惧,那么面对突如其来的报道,你也应该学会面对随之而来的流言蜚语。”
他顿了一下,指腹仍旧摩挲着月儿的掌心:“你是去救人,玩笑归玩笑,如果把救人划归为不检点,我第一个不同意。”
是的,他第一个不同意。
韩江雪的眼神坚定毫不游移,手上的力道也重了一些。他在告诉月儿,他永远站在她的身后,哪怕全世界都厌弃她,他仍旧是她最后的依靠。
月儿郑重点了点头,便将那名片随手扔在了一处,洗漱好吃过早饭,搭了韩江雪的便车,去医院了。
快到医院的时候,月儿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去面对各种异样的眼光。
然而当车子缓缓驶入医院门口的那条街时,竟被人潮挤得丝毫动弹不得。
拿着长枪炮各色相机的人围着韩江雪的车猝不及防地一顿拍摄。让月儿大吃一惊。
韩江雪下意识地握了握月儿的手,“别怕,跟风的记者而已,说不准能变坏事为好事呢。”
说罢,率先下车,然后绕到月儿这一侧开车门,绅士地挽着月儿的手,搀她下车。
记者七嘴八舌地开始问着问题,副官和医院的安保人员赶忙将他们推开,保持了安全的距离。
面对镜头,面对人流,韩江雪伸出胳膊,月儿会意,优雅挽住。二人礼貌微笑,并不作答。
终于,在快要进了医院大堂的时候,转身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悠悠开口,不急不缓,沉稳卓然。
“各位,我与夫人皆是留洋归来,我主西医,她修文学,都是受过西式教育的新人。我夫人作为新摩登女性,婚后也一直保持学习,常为女性经济、人格之独立而感慨。我们商量之后,决定让夫人来医院做义务工作,一来用所学回馈社会,二来也想为天下已婚女性走出家庭铺路。”
韩江雪言辞锵锵然,让月儿颇为意外。一直以来,所做所为,不过是为了向一个摩登女性靠近,再靠近。但她从未想过“天下女性”,这太宏大了,非是她这单薄一肩能抗。
但第一次,她发现自己不是被动地追在时代列车后面的跛脚女人了。她可以堂堂正正,挽着韩江雪的臂膀,走在千万人前,做一个体面的女人了。
“韩家一直很冲上新式的,自由的,开放的思维。如今国家艰难之际,韩家上下,无论男女老少,都希望能为四海安澜尽一点绵薄之力。”
韩江雪颔首向所有记者示意表示感谢:“各位,这里毕竟是医院,还是不要过分打扰到患者的休息,就此谢过。”
月儿心里满满都是感动,可转头便投入到了紧张地护理当中。往日里说她闲话的义工早就换上了谄媚的笑意,月儿微笑点头,并不是释然,而是从未在意过。
月儿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圆满结束了,谁知第二天各色媒体狂轰滥炸一般报道了韩江雪关于“新女性”的论断。再加上韩家特殊的地位,影响力可见一斑,很快便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天津卫各色名流,来天津开会的各方代表,都恨不能一夜之间将自家女眷培养成精通医术的杏林妙手。
第二天一大早,医院便涌进了一大批穿着华丽,前呼后拥的贵妇娇小姐。
都争先恐后的要在医院做起义工来。一来为了不落于人后,向世人宣告自己也是可以走出家庭的新时代女性。二来都带着或夫或父的任务,靠着“夫人外交”接近这位最接近东北权力中心的女人。
月儿并不喜这种被众人簇拥着的感觉,每一张笑容后面都带着难以琢磨的深意。更何况这群娇小姐进了医院之后,虽然有文化,却鲜少有能吃苦的。
义工之中的攀比心,就更重了。
想到这,月儿便有些打了退堂鼓,索性医院也不缺人手了,便决定急流勇退了。
韩江雪倒是诸事由着她的性子,可在她去向院长请辞的时候,院长却说什么都不肯答应了。
当初恨不得她不来的是这个院长,如今生怕她不来的又是这个院长。
面对月儿的请辞,说院长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她如今是教会医院的一个活招牌,同样也是医院的财神爷。
有她在,各色名流才愿意送女眷来。有这群女眷来,才有可能有捐赠。
世间万事,无论本心如何,想要顺利开展,没钱总是不行的。
慈善亦然。
不过如果说完全为了这点私心,又把院长罗伯特说得不够光明磊落了。毕竟远渡重洋来到世界东方,罗伯特总不能只为了钱。作为院长他的薪水微薄得可怜,很多时候还要靠朋友救济。
他之所以这么想让月儿留下来,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月儿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在学习上的天赋。
“如果你就这样半途而废了,太可惜了。”
月儿何尝不觉得可惜呢,可是这一切已经偏离了她的本心,已然不是她冲破层层阻力来到医院时的情状了。
“我以为,少夫人是一个遇到困难会想办法,逆流而上的人。”罗伯特话里有话,多少带着一点激将法。
月儿想了想,仍旧觉得困难重重。
之前的所有努力,还都是在自我进步。向内自省然后外化于形,每一份坚持都做到独善其身就好,可如今一股脑涌进来这么多人,还都是骄矜气十足的女人,月儿也无可奈何。
“除非……”月儿想了想,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不太现实,她自己也知道太过理想化了。
罗伯特倒是有耐心:“除非什么?中国人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说话吞吞吐吐,让我很困惑。”
月儿摇头:“并非我生性喜欢卖关子,只是我想出来的法子不太可行,说了也无益。”
“说来听听,总不需要花钱。”
月儿轻哂,这个罗伯特果然来中国有些年岁了,也学得国人诸事用值不值钱来衡量了。
“之前在做义工的时候,我就发现,我们的义工就是按照时间来轮岗,没有任何标准去……去衡量她们的工作是否让人满意。”月儿搜肠刮肚,仍旧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
罗伯特倒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想你说的,是缺乏考核标准。”
月儿不太懂这么专业的词汇,但觉得大体是这个意思,继续说道:“无论做得好与不好,都很少有被辞退的。当然,那时候我们缺人,不得已而为之。但现在不同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如果再没有一个衡量标准,那么混日子的叫小姐们很快便将原有的义工都带坏了,最后您会看到,人多了,却没人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