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第4/5页)

只是毕竟是得宠的六姨娘请来的人,谁也不能多说什么。

月儿甫一坐定,便觉得胃里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韩家的厨子是从全国各地聘来的,其中不乏京都退下来的那位小皇帝曾经的御用。

按理说,色香味俱全都能做到。只是她此刻只一着眼,便觉得反胃。

月儿吸取了在天津时的教训,说什么都不敢再多想了,思量着应该是方才在雪地里放炮仗着了凉。

她作为儿媳,未敢言语,只得默默坐在席间,尽可能让自己不去看那些菜肴……

从韩静渠的训话,到众人纷纷举杯敬酒,月儿一直在苦苦支撑,忍着这份恶心,不知不觉间,已经布上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韩静渠看着月儿好似不舒服的样子,关心了一句。

月儿只得咬着牙硬挺着:“谢谢父亲关心,我没什么事,可能有点着凉了。”

韩静渠对于儿子的这位贤内助,能够独立负担起军费的儿媳,还是青眼有加的。

他吩咐了句:“喝点热汤发发汗,把病留在今年。”

韩静渠出于好心,旁人听着便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如今的韩江雪经过剿匪一役,中上层的军官悉数换成了他的心腹。而月儿又通过她的长袖善舞,笼络了不少下层兵士的军心。

韩江海如今失去了岳父的支持,愈发显得孤立无援。在军中落得个闲职,人也管不着,财也动不了。

曾经是韩静渠最为偏爱的儿子,如今落得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步。

见父亲对儿媳都比对他上心,心中是不免失落的。

“我这几日啊,闲来无事,想起来父亲对我的教诲,如今得了天下,要多读点书。”

“读书”二字从韩江雪口中说出来,连韩静渠都颇为震惊了。

三个儿子里,唯有这老大从小随着他南征北战,让他读书都不如要了他的命。

连他的亲娘二姨娘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倒说说,你都看了些什么书?”

韩江海的声线有着一点说不出来的奇怪,阴阳怪气的:“看的红楼梦。”

此言一出,就连一直不舒服的月儿都跟着笑了起来。这种感觉,无异于看见了憨李逵脑袋顶上插了一朵茉莉花。

二姨娘继续问:“你都看出了什么来?”

韩江海丝毫没有笑意:“里面有个笑话,我将给大家听。一户人家的老太太得了病,需要针灸治疗,针灸婆子说需要针心脉。心脉见针,还不得死么?那婆子便道‘不针心脉,针肋骨便是’。”

韩江海故意顿了顿,问道:“你们知是为何么?”

韩家上下,除了韩静渠与韩江海,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文化的人。要么是看过这经典中的经典,要么也是七窍玲珑心,猜得出其中缘故。

众人的笑意都僵在了脸上,唯有韩江海破罐子破摔,继续说了起来。

“因为啊……天下父母,没有不是偏心眼的!”

他话音一落,二姨娘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赶忙打了他一下,转头看向韩静渠的神色,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这场好戏终究会落得如何的走向。

这本不关六姨娘的事,寻常时候她最是看不惯二姨娘的做派。可今晚的六姨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常,竟然举起酒杯,撒着娇敬向了韩静渠。

试图将话茬引开。

然而最终救了韩江海的人不是他亲娘,也不是六姨娘,而是月儿。

月儿作为晚辈,最不愿掺进韩家的是是非非当中,见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氛围,她低头专心喝着热汤。

一来为了暖暖胃,二来为了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可一匙汤水刚刚入口,不适感又一次袭来。月儿感觉胃里一阵的翻江倒海,终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冲出了宴席,冲向了套房的洗手间。

生生干呕起来。

所有人都被月儿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弹唱着的艺人都停了下来。

月儿近乎把心肝脾肺都呕了出来,待平静了许多,才好整以暇地出来。

全家人的目光都耐心地等待着她。

月儿的小脸又一次红到了耳根子。

“不好意思……可能是着了凉了。”

宋小冬经历过月儿在天津那次“假小产”,不敢多言。但在座的其他女人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了。

话说得最欢的,自然是两个生养过的女人,二姨太和三姨太。

“月儿,你是不是近来昏昏沉沉的,总想睡觉?”

“是不是爱吃酸的?”

“是不是见点荤腥就恶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给月儿说话的机会。

半晌月儿才吞吞吐吐地答:“是。但……可能是着凉了。”

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月儿极力想要掩饰着内心的惶恐,可显然太久没有了新生命的家庭,对于月儿的反常是异常兴奋的。

二姨太没什么脑子,索性开口问了:“你就想想,你有多久没来月事了?”

一桌子的人,还有着公公和琴师,公然谈论起月事来,月儿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个不长心的女人。

然而长辈问了,自然没有不回答的道理。

“已经推迟了一个多月了……”

韩静渠的双眼都近乎放射出了光芒,高兴得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又是吩咐后厨做新菜,又是使唤佣人去换椅子……

这一切,于月儿而言,都是没有什么用的。

只是这份关切入了其他人眼,又是一番眼红了。

接下来的宴席之上,所有人都忘了韩江海方才的大逆不道,热切地讨论着月儿的孕事。

月儿参与的话觉得不好意思,不参与又觉得不礼貌,只得一个劲转头看向那些吹拉弹唱的伶人,试图掩饰自己的慌张。

然而月儿惊讶地发现,比她还慌张的,是这一班子的手艺人。

她们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落在当前的活计上,而是一直用眼睛瞄着四外的环境。

而为首的三弦琴师傅则一直在看着墙上的挂钟。

每一个人,都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样子。

月儿实在是受不了餐桌上的氛围了,她小心翼翼地凑到韩江雪身边,低语着想让他陪着出去走走。

韩江雪体贴地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便开口向父亲请片刻的假,带月儿出门去透透气。

韩静渠此刻如此在乎这位小儿媳,自然欣然答应。按理说韩静渠都发了话,旁人是万万不敢阻拦的。

但六姨娘眸光瞥了眼挂钟,近乎于韩江海同时喊了出来:“江雪,先别走。”

二人异口同声,让众人惊愕不已。韩静渠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刻僵住了,眼底竟然生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愠意。

六姨太和他的儿子,有着这般默契,于这位日渐衰老的男人而言,多少是有些难以言喻的忌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