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 51(第3/4页)
他一遍遍地重复:“迟迟,不要离开我。”
陆晚其实是醒着的,只是不想睁眼。
等一个多星期过去,陆晚身体里的血终于流干净了,虽然苦痛没有跟着一起消失,她好歹能自己下床,拉开窗帘见见久违的太阳。
这天午饭时分,祁陆阳依旧不在。何嫂添了碗阴米猪肚汤搁在桌上,人没急着走,静静地站在一旁。陆晚看向她:
“有什么事儿,您直说吧。”
“陆小姐,我老太婆也七十来岁了,不怕讨人嫌。您那天和二少爷吵架,我冒昧听到了几句。容我说句实在话,二少爷是有不对,但您那句‘不配’,还是过了。”
“二少爷是谁?这个家里,我可只认识一个叫陆阳……不,叫祁陆阳的。”陆晚无理取闹地说完,吃了口东西,慢条斯理的动作中透出股怒气,显然对何嫂的话十分不悦。
她继续问:“而且,什么叫过了?陆阳做了过分的事,我就活该不能有脾气吗?”
绕开她孩子气的话,何嫂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对于你的小叔叔,陆阳来说,‘家’和‘孩子’这两个词,意义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何嫂没纠缠在这个字眼上,只说:“十来年前,我曾经得了老祁总的指示去过南江几次,当说客,好把陆阳接回来,因此跟陆老爷子打了几回交道,他是个很热心的人,良善,宽厚,我印象很深。”
陆晚脸上松动了点:“我爷爷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对谁都好。”
“嗯。”何嫂继续,“我在他那儿听到一些旧事。陆小姐有兴趣听听吗?”
没说话,陆晚只是将身侧的餐椅拖了开,示意何嫂坐下。
这个故事要从二十八年前说起。
陆瑞年时任东寺街街道办主任。那是一份责任大、权利小、事情多的工作,热心快肠、好管闲事的他却在这个岗位上干得有声有色。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陆瑞年带着同事对辖区里的流动人口进行新一轮走访。当时,计划生育还是基本国策,他们的走访的人群主要是外来的育龄妇女。而邱棠,一个身怀六甲、没有《流动人口生育证明》、没有暂住证的外地女人,自然成了重点工作对象。
说到这里,何嫂停下解释:“邱棠是南江人,祁元善则跟着养父母在章华长大,后来去南江上学才认识了邱棠。回到祁家后,祁元善介绍邱棠当了老祁总的秘书,等邱棠意外怀孕,他想把孩子偷偷留下胁迫老祁总,就拿心疼邱棠身体、不想她被迫堕胎的由头哄骗她,将人安排在了章华县养胎,避人耳目。”
陆晚点头示意自己懂了,何嫂继续讲述。
“让你爷爷费解的是,这边走访结束才一个星期,邱棠就拿到了全套的生育证明和各种证件。他开始对邱棠格外留心。”
陆瑞年发现,邱棠没有工作,在章华也没有亲朋,生活却过的很是优渥。她出门有司机接送,买水果、补品时出手阔绰,还请了个保姆照顾起居。
这样的排场,在九十年代初期的县城是很少见的。
十月份的时候,邱棠的经济来源似乎被断掉了,生活开始变得拮据。她换了之前租的大房子,转而搬到了一个筒子楼里与人合住;保姆自然也辞退了;陆瑞年甚至还在邱棠邻居那里打听到,她在到处寻找打零工的机会,明显是生活难以为继。
得知邱棠的处境后,在责任感的驱使下,陆瑞年找了一天带着两个女同事登了门。门开的时候,他与刚从屋里出来的陌生男人打了个照面。
据陆瑞年描述,那是个从打扮到长相都颇体面的高个男子,三十多岁,浓眉高鼻,气质不凡,外貌十分出挑。只可惜,阅人无数的他只一眼就看出,这人虽相貌堂堂却并非善茬。
也是到了后来陆瑞年才知道,这个人叫祁元善。
祁元善看到了陆瑞年一行人后,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只是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们两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屋内,邱棠一言不发地流着泪,怎么问都不答话。
听到这里,陆晚诧异:“祁元善和邱阿姨之间是出什么事了吗?”
何嫂说:“老祁总和祁元善兄弟俩一直斗得厉害,当时,老祁总抓到了祁元善侵吞公司资产的证据,他难以招架,想让邱棠打了孩子回帝都在祁元信面前‘帮帮忙’。邱棠不愿意,祁元善怀疑她已经站在了老祁总那边,两人就闹崩了。”
陆晚心里钝钝地痛了一下。
“我很理解邱阿姨,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再用那个男人一分钱。”她说。
何嫂年纪虽然大了,心思依旧玲珑,她立即说:“陆阳和祁元善不是一路人,陆小姐别多想。你们不会这样。”
“您就这么确定?”
何嫂笑笑:“先听我说下去吧。”
陆瑞年在邱棠那儿没问出什么有用信息,只知道祁元善是章华人,后来去了帝都,但不是孩子的父亲。结合自己在上楼之前,在院子里看到的那辆被遮住牌照的豪车,陆瑞年当即有了判断:祁元善的来头必然不小,而邱棠肚子里的孩子,很有可能是什么大户人家的私生子。
情况很复杂,也很棘手,但更棘手的事情还在后头。
十一月初的某天,陆瑞年接到了相熟的妇产科医生打来的电话——他曾提前跟人打了招呼,如果有个叫邱棠的被收治入院,务必第一时间联系。
医生在电话里说:“邱棠来医院了,居然要引产。她的引产证明倒是开好了,可是完全没指征,硬逼着我们做。那孩子都30周了……老陆,这完全是杀人!”这位普通的产科医生哪怕知道邱棠的情况特殊、身份成疑,却因为人微言轻,没办法多加拖延和阻拦。
等陆瑞年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了。
陆瑞年在楼梯间里抽着闷烟,和祁元善又打了个照面。
这一次,他拦住了他:“是你要邱棠引产的?你知道那孩子已经快足月了吗?八个月……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祁元善听到这话却只是高挑了下眉毛,甚至还露出了点笑意:“那又怎样?手续齐全,她自己也愿意。您就别多管闲事了。”
“你们这是草菅人命!”这句话,陆瑞年几乎是吼出来的。
在岗位上,他见多了计/生/办那群人的办事手腕。每次查到头上来,足月大的胎儿说让人拿掉就拿掉,半点不留情面,残忍至极,是作孽更是作恶。陆瑞年看不过眼,一直在尽力帮助着辖区内那些孕妇,替她们跑证明、申请居住证、张罗医院床位,甚至还掏腰包给人买过营养品……
做这一切,只因为陆瑞年还当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但就在那天,就在那一刻,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个早已成了型的健康孩子正在被人以引产的名义杀死——而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它的妈妈,和有着血缘的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