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里的两位男士(第2/2页)

斯达夫不清楚,为什么这位老先生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总是很伤感。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老人在他每一次这样做的时候,总希望自己有个儿子来继承他的事业。他希望有一个身体强健、可引以自豪的儿子,在他去世以后,还能来到这里,能站在某个未来的斯达夫面前,对他说:“为了纪念我的父亲。”临了,这也会成为一种惯例。

但是,这位老先生并没有亲戚。他在公园东面的一条偏僻的街道的一座颓败老旧的住宅里租了几间屋子住。冬天,他在类似墙柜大小的温室里种些倒挂金钟。春天,他参加庆祝复活节的游行。夏天,他住到新泽西山区的一家农舍里,坐在柳条编织的椅子中,念叨着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捕捉到扑翼蝴蝶。秋天,他请斯达夫吃上一顿。这些就是老先生一年中所做的事情了。

斯达夫·比特抬头望着老先生足足有半分多钟,脸上一副焦虑、无助和自我怜悯的表情。由于给予,老先生的眼睛里闪烁着愉快的光芒。他脸上的皱纹一年比一年多了,可他那小小的黑领结还是打得那样有神气,他的亚麻布衣衫还是那么洁白、漂亮,他上唇留着的灰白小胡子,经过整理,在两端形成卷曲,稍稍翘起。那个时候,斯达夫的嗓子眼里突然发出像是豌豆煮在锅里似的响声。他这是想要说话;九年了,老先生每次都听到这样的声音,他顺理成章地把它们理解为是斯达夫每年接受请饭时的习惯表达。

“谢谢你,先生。我这就跟你走。非常感谢,我正饿得咕咕地叫呢,先生。”

饱胀引起的慵懒并没有能够阻止这样的一个信念进入斯达夫的脑子里:他是一种传统的基石。在感恩节这一天,他的胃口并不属于他自己。根据一种既定的习俗所具有的一切神圣的权利(如果不是根据有关限制方面的实际法规的话),他的胃口属于这位拥有优先权的善良老人。诚然,美国是一个自由的国度。然而,为了建立起宝贵的传统,总得有人来做循环小数。世界上的英雄们并不都是掌控着钢铁和金子的。看我们眼前的这一位,他手中挥舞着的武器只是镀银镀得很差的铁的刀叉。

老人领着他一年一度的受惠者向南,走到了那家饭店和那张他们年年吃饭就座的餐桌。他们两个被饭店的侍者认了出来。

“那位老人来了,”一个侍者说,“每到感恩节,他就带来这个流浪汉,请他吃上一顿。”

老人在桌子的对面坐下,脸上映出珍珠般的光亮,瞧着他面前的这位会是未来的一个古老传统之基石的人。侍者在他们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种节日的佳肴——

斯达夫发出一声叹息(这声叹息会被误认为是饥饿的表示),举起了刀叉,去为他自己铸就一顶不朽的桂冠。

再也没有哪位英雄能像斯达夫那样在敌人的阵前英勇地冲锋陷阵了。火鸡肉、牛排、汤羹、蔬菜、馅饼等,一端上来就被他吞到肚子里去了。之前就已经撑到了嗓子眼上的他,一进到饭店时扑面飘来的饭菜味儿就几乎叫他恶心得吐了出来,可是他却像个真正的骑士那样振作了起来。他在老人脸上看到的是,因为行善而生出的幸福表情——这种幸福远胜于捕捉到扑翼蝴蝶给老人带来的幸福感——他没有勇气扫了这位老人家的兴致。

一个小时以后,斯达夫赢得了战斗,靠在了椅背上。“衷心地感谢你,先生,”斯达夫的声音像是漏了气的蒸汽管子,“真心地谢谢你的这顿丰盛的饭菜。”说着,他费力地站了起来,两眼呆滞地开始朝着厨房那边走。一个侍者像转动陀螺那样把他转了过来,将门的方向指给了他。老人小心翼翼地数出一块三毛钱的硬币,又留给侍者三枚镍币的小费。

像往年一样,他们俩在饭店的门口分了手,老先生向南,斯达夫向北,各自而去。

在拐过第一个街口的时候,斯达夫停了下来,站了一分钟。紧接着,他褴褛的衣衫似乎鼓胀起来,宛若是猫头鹰抖动起它浑身的羽毛。他像是一匹中了暑的马,重重地摔在了便道上。

在救护车到来、走下的年轻的外科大夫和司机把斯达夫抬上车的时候,他们低声地诅咒着这过重的身体。斯达夫身上没有威士忌的味儿,不能将其移交给警察的巡逻车,因此,斯达夫连同他肚子里的两顿丰盛的饭菜都被送到了医院。在医院里,他们把他放在一张床上,开始用一根光光的金属棍子给他做检查,看看他到底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症,希望能找出他的病因。

噢!一个小时之后,另一辆救护车送来了那位老先生。他们把他放在了另一张床上,说他可能是得了阑尾炎,因为看外表他怎么也不像是吃饭付不起钱的主儿。

不过,在一会儿之后,一位年轻的医生碰到了一个年轻的护士(他喜欢她的美丽的眼睛),停下来跟她聊起了病人的情况。

“躺在那一边的看起来挺体面的那位老先生,”年轻的医生说,“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是饿病的。我想,他可能是出身哪个名门世家吧,不过现在却落魄了。他告诉我说,他已经三天没有吃一点儿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