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香(第2/2页)
妙芜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河边蹲下,亮出手里的大茶壶和茶杯。
“大哥,我带了茶水来,你们渴吗?”
谢谨温柔笑道:“你既带了茶水,就给我倒一杯吧。”
妙芜倒了杯茶给他,然后又倒了杯茶递给谢荀。
谢荀踩着水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茶杯,二人指尖相触,他的指尖微硬,她的指尖柔软。二人各自僵了下,妙芜很快就松开手指,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妙芜心里有点奇怪,她最近这是怎么了?
谢谨暗暗观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尽管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还是敛眸强作镇定。
妙芜蹲在河边的大石头上,低头瞧见河水清亮,指头大小的黑色小鱼摇头摆尾地从石缝里游过去。她不由起了点玩心,伸手就想去撩那鱼。
旁边忽然递过来一只空茶杯,准确无误地塞进她手里。
妙芜仰起头:“嗯?”
谢荀皱眉道:“别碰河水。”
“诶?”
谢荀逃避似地转过身去,只丢下一句:“水凉伤身。”
给两人送了茶水,妙芜蹲在河边看他们摸小鱼摸小虾,自己不但不能下水,谢荀甚至连根指头都不叫她碰水一下,一瞧见她有玩水的苗头就厉声喝止,好像那水有毒,会吃人一样。
妙芜蹲了一阵,实在无聊,就又提着茶壶溜达回去陪柳悦容择野菜了。
谢谨和谢荀捉了满满一小竹篓的小虾,并肩往回走时,谢谨忽然叫住谢荀:“琢玉。”
谢家大公子对弟妹惯来是温和关切的,然而此刻他面上寒如冰霜,双目逼视着谢荀,像是要一直看到他心里去。
他语速缓慢,字字句句沉声有力:“琢玉,你和妙芜年纪都大了,毕竟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日后相处,还是注意分寸为好。”
谢荀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但他很快将这点慌乱的小情绪收敛好,勾唇一笑:“我懂了,大哥。”
等到处理完谢家的事情,他就会离开,此后大概不会再和这小毒物有什么纠葛。
谢谨定定看他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但愿是他多想。
最终王牧之还是没从池塘里钓起鱼来,为了不丢脸,他只好亲自下去摸了两条上来。于是众人今日的午饭便是野菜鲈鱼汤、野菜炒河虾、竹筒饭和清茶。
他们往日吃惯了精致的食馔,乍然吃到这样天然的粗茶淡饭,倒觉有些野趣。
妙芜尤爱鲈鱼汤,一气喝了三碗。柳悦容见了便笑说,既喜欢,临走前顺便捞几条带走。
柳悦容被囚地牢十来年,身体被折磨得虚弱无比,虽则重见天日后将养了一段时日,到底未完全养好。陪着小辈玩了半日,下午便请管家来说,精神不济,需要休息。
王牧之对这一带熟门熟路,闻言便拖着谢谨等人泛舟游湖去了。妙芜因为腹痛,就留下来休息。
她睡了个午觉起来,忽有婢女掀帘进来,说柳悦容请她过去小竹轩说话。
妙芜心中一定,柳悦容特地避开众人,单独请她谈话,想必他想说的事情一定和谢荀有关。
小竹轩是一座小水榭,四面用一人多高泥金花草围屏围起来,四周落下竹帘,现下竹帘半卷,形成一个既开阔又隐蔽的空间。
水榭里的人一眼可以看清外头的风景,外头的人却看不清水榭里的人在干什么。
果然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妙芜进了水榭,便见柳悦容坐在一条长案后头,岸上摆着香炉,炉中点着一座香塔,白色的烟缕袅袅上升。
柳悦容伸手请她坐下,寒暄两句过后,直接进入正题。
他含笑看着妙芜,直言道:“想来你已经见过琢玉妖化后的模样,那么应该知道他的确不是你们谢家的血脉。”
妙芜点头,也很坦诚:“我知道。”
柳悦容却一点都不为她的直率吃惊:“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帮他瞒着?”
“嗯……这事叫人知道了很麻烦吧?反正小堂兄是谢家血脉,还是半妖,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对旁人却未必如此。”
柳悦容摇头道:“如果他是萧恨春之子呢?”
他说着直直看向妙芜的双眼,“萧恨春,当年杀了你们谢家很多人。”
妙芜眨了眨眼睛,叹气道:“萧恨春杀的人,和谢琢玉有什么关系?谢琢玉杀过人吗?萧恨春杀人的时候,谢琢玉还没出生吧。”
她刻意将“谢琢玉”这个名字咬得极重。
柳悦容便弯着眼睛笑起来,“小阿芜,你挺有意思的啊。”
妙芜:“过奖过奖。所以柳前辈你找我来,到底是想对我说什么?”
柳悦容沏了杯茶给她:“前两日琢玉登门,说想知道他母亲和萧恨春之间的往事。我答应他,只要他和我打的三个赌,若是赢了,我就告诉他。”
“可惜,他现下已经输了两个了。”
妙芜奇道:“前辈你和我小堂兄打了什么赌?”
柳悦容竖起三根手指,每说一句,就将手指朝掌心里折下一根。
“第一,我赌三日内你一定会寻来。”
“第二,我赌你必定不在意他的身份。”
“第三”,柳悦容说到这里,笑而不语,妙芜忽然觉得鼻端香气浓郁,脑袋越来越重,咚地一声倒在案桌上。
妙芜倒下的那一刻,藏身在屏风后的少年立刻摘下障目符走出来,厉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柳悦容的笑容中透出些过来人的了然,“琢玉,这就是我和你打的第三个赌。”
“这香唤作‘梦里不知身是客’,中了香的人如果醒不来,就会一直在梦境中沉睡下去。这次,我让你先选答案。你说夕阳落下去前,她可能醒?”
谢荀一脸愤怒,到底顾及柳悦容身份,也知他不可能真地伤了妙芜,强自忍着没有发作,走到妙芜那张坐席上坐下,牵过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我赌她落日前必醒。”
“好,”柳悦容抚掌而笑,“如果这最后一次你赢了,你想知道的事情我自然会告诉你。”
话刚说完,便见少年双目闭阖,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便知他是用了禁术,强行离魂出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