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2页)
那年他老人家云游至帝京,但凡帝京城中懂点文墨的,无不都削减脑袋想拜入他门下,自己也四处求人托关系,将自己过去的诗文画集都整理出来,送去给他老人家过目。
可最后,他连眼皮子都没掀开,就将这些都推拒回来。
为此,她消沉了许久。后来听闻连当今状元也没入他老人家的法眼,她的心才稍稍平衡。
然,不久后她便又听说,他老人家竟一眼相中一位稚童,甚至赞其姐姐才华不凡,若为男儿,他定要收入门下,好生栽培。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顾慈的名字。
而第二次,最疼爱自己的哥哥因说了几句辱没顾慈的话,被太子打伤的时候。
她一直在想象,若有朝一日亲眼见到这位顾二姑娘,该如何报仇血恨。不想这日子,竟这么快就到了。
一盏茶毕,雅间门口已聚了小一圈人,却没人敢吱声。
顾慈却仿佛不知道,自顾自品完茶,笑赞了声“好”,伸手向让何掌柜讨要镯子。
何掌柜“嗳”了声,正要把首饰盒子递去,面前突然横过来一只手。
“这镯子虽是顾二姑娘定制的,但不该给你。”
王若双臂抱胸,倨傲地睥睨,“我哥哥头先因为你而受伤,到现在都还下不来床,可你们顾家至今连个上门道歉的人都没有。如今正好,这镯子就算作是对我哥哥的补偿,我代他收下,钱你照付,如此我们武英侯府也就不追究你什么了。”
她说完,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拿何掌柜手里的首饰盒。何掌柜却敏捷地绕开手,恭敬捧到顾慈手中。
顾慈慢条斯理地打开盒盖,取出里头的翡翠镯子,对着光,翻转手腕反复验看。
日头透过玉质打下的光,晃在王若眼上。
她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去抢,又怕再把这个镯子也摔坏,到时连个顶缸的都没有。
这才勉强忍下气,磨着槽牙,阴阳怪气道:“想不到顾二姑娘瞧着斯斯文文,原也是个爱抢人东西的主,与强盗无异。”
“王姑娘说的没错,好抢人东西占为己有的,的确是强盗。”顾慈不咸不淡地来了句。
四面人听了皆掩嘴暗笑。
明眼人都瞧得出,真正的强盗是谁,王姑娘这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王若笑容僵在脸上,目光瞥向旁处,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抬手将碎发绕到耳后,“那照你的意思,我哥哥的伤,你们顾家是不打算赔了?那好,咱们这就去御前讲理,看陛下怎么判?”
顾慈张张嘴,欲言又止,看着她的目光,微微露出些许同情。
王若打小被捧惯了,从来只有她同情别人的份,从没被人这般居高临下地看待过,心底火苗渐渐旺起,“怎的?你还想耍赖?太子打人的时候,可不止一人瞧见,你想赖也赖不掉!”
顾慈差点笑出声,赶紧憋住,两眼圆溜溜,脸也憋得圆溜溜,看向她的目光比方才还要同情。
王若五指捏紧,平素的优良教养告诉她,越是这时候,就越要沉得住气,遂舒展眉眼,轻蔑一笑,“怎的?你难不成还想让太子殿下过来,把我也打一顿?”
话音落下,满屋皆静。
何掌柜抖着唇瓣,不住扯她衣袖。王若气恼地甩开他的手,他又拉上来,比上次拽得还用力,一劲儿使眼色,眼睫毛都快眨掉,“王、王姑娘……可莫要再说了……”
王若哼笑,“作何不许说?他敢做我就敢说!是太子就可为所欲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无故打人,就该……”
“咳——”
沉闷的咳嗽声自身后传来,王若身形猛地一定,全身血液好似都被这声音召唤到了脑袋上,讷讷转过头,但见方才还人满为患遏雅间门口,眼下一个人都没有。
戚北落侧倚门框,双臂抱胸,一手拎着几尾鲜鲫鱼,另一手伸出一指,缓而慢地叩打着胳膊。面黑如锅底,目光钉子般掷来,忽而挑起一侧唇角,笑容阴鸷。
王若呼吸骤然窒住。
戚北落还在笑,神色和煦,底下却暗藏千军万马。
“怎的不继续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孤‘无故’打人,就该……如何?”
单寒的声线切过耳畔,王若唇瓣血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完全褪尽,哆嗦着道:“不、不如何……”
戚北落抬手,散漫地弹了弹指尖的灰,眼里无情无绪,“王姑娘,人是孤打的,你作何去为难她?她何辜?这镯子……”
王若知道今日是自己失策,怎么也想不到,这全大邺第一大忙人竟会出现在这,陪一个姑娘买首饰?心里虽一千一万个不服气,但也只能认怂。
毕竟这位主,可是出了名的护短,想起哥哥现在的惨状,她由不得打了个寒颤。
“镯子、镯子……镯子本就是顾二姑娘的,理应给她。”
“道歉呢?”
王若咬了下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磨出一句,“对不起……”
语气不情不愿,说完便赶紧溜之大吉。
不就是个翡翠镯子么,哼,就当她积德行善,拿来打赏乞丐来,大不了再买个成色差些的同母亲解释,又不是混不过去。
人才刚跑到楼梯口,就听身后有人幽幽道:“掌柜的,今日你们店铺里的首饰,孤全包了,一样也不留。”
王若脚底打滑,扭到脚,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痛意如过电般蔓延来,疼得她“嘶嘶”只抽气,眼泪啪嗒掉。
外头天色越发暗淡,母亲快回了,要是叫她知道镯子的事,还不揭了她的皮?
她顾不上疼,扶着丫鬟的手,一瘸一拐地着急忙慌往别家珠翠铺子赶。
才刚到门口,又听楼顶上轻飘飘来了句:“王德善,吩咐下去,今日全帝京的珠翠铺子,孤全包了。没有孤的命令,谁若敢擅自卖出去一件,孤,绝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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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切琐事都处理完,戚北落一个眼神,所有闲杂人等便都做鸟兽散。雅间内,就只剩他和顾慈。
想着方才那一番风雨,小姑娘眼下一定特别需要他温暖的怀抱,遂含笑展臂去揽她腰肢,欲好生温存一番。
却不料,手才伸去一半,就被她一巴掌拍开。
“你方才去哪儿了!这月还没上柳梢头呢,你就打算人约黄昏后了?”
那小模样,脸涨得鼓鼓圆圆,眼睛也瞪得鼓鼓圆圆,奶凶奶凶,细细一闻,啧,酸!
戚北落怔了怔,由不得轻笑出声。
顾慈一瞪眼,他便老实了,安静地觑了会儿她脸色,伸手戳了戳她的脸,俯身凑到她耳边,忍笑道:“你生气的模样,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