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一个结局(第2/3页)

他这一生活到了87岁,无疾而终,在古代是极高的高寿。晚年他腿脚不好,脑袋也开始犯糊涂,于是便不再出去旅行,而是留在了京城里,也画了许多画。他最终在小院中的藤椅上停止了呼吸,脸上却带着笑容。他的人生幸福而满足,就连葬礼,也极尽哀荣。

史学家们一直不明白,这位风雅儒和的主人是缘何几十年以来一直固执地住在那位于朱雀巷中的院子里。当女皇提出替他重新翻修时,他也并未答应,而是只让人修葺了房屋摇摇欲坠的部分,其他陈设则保持原样。

他们的结论是,因他两袖清风,不注重物质享受,比起物质,更专注于旅行等对生活情趣的发掘。

这个展厅里展出了他一生的绝大多数画作,而展厅的尽头,是唯一一副传承至今的主人年轻时的画像。

展厅里寂静无声。然而荣浩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指开始颤抖。

周……

周什么?

他拖着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地顺着画廊,向展厅的深处去走。

展厅的开端,是一些普通的画作,那些画作似乎都出于主人年轻时,技巧、画艺都不算很精,里面有诸如花草树木的静物,也有情态不同的活物。

荣浩宇发现,那名主人似乎很爱画桃花,至于活物,唯有狸猫与狗画得惟妙惟肖。

他继续往里走,踏着黑白相间的瓷砖,画作似乎循着日期的推移,越来越纯熟漂亮。

他看见春日的山川,夏日的草原,秋日的麦田,冬日的冰雪。

他也看见那个时代京城街头巷尾的熙熙攘攘。那个主人似乎用了几年的时间,耐心地画了一幅长卷,展示了整个京城的风景。他看见青瓦白墙上的标语,广场上背著书的儿童、做着操的大人。他看见清澈顺畅的排水系统,和井然有序的生活秩序。

他看见长长的、在接下来几十年里被完全疏浚的运河。运河上船只来往,商业发达。

他看见西洲,看见里面受教化却又保持着自己习俗的百姓,再无疫病。

他看见收养孤儿们的慈爱园。在那里,孤儿们书声琅琅。一个穿着蓝衣的身影,背对着众人,在教书。他被那些人簇拥着,看起来温柔又幸福。

不知怎的,在看见那蓝衣的、模糊的人影时。

他突然开始心悸。

他继续向着走廊深处走,只听见自己踏踏的脚步声。

他从他的青年,走到了中年,然后走到了晚年。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无数的风景画。

大漠孤烟,悬崖峭壁,百川归海,烟波江上。

小桥流水,莺啼春晓,彩蝶戏花,江南水乡。

南国风光,奇珍异兽,丛山延绵,光怪陆离。

参观者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走廊中,身边被所有的画作所围绕。它们都是那样的美,那样的温柔,仿佛千年前的那个世界,就是这样宁静而美好。

它们环绕着他,而他仿佛被它们温柔地注视着。

荣浩宇的肩膀开始发抖。

他头疼欲裂。

荣浩宇不懂画,可在那一瞬间,他看出了所有的技巧。

原来所谓的传达和技巧,是这样的。

是一双眼。

那不是平铺的风景,而是一双眼里……所看见的世界。

所有的画,所有的景色,所有温柔的美景,都是一双眼里所看见的世界。

主人要传达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他将自己眼里的世界,传达给已经无幸看见这个世界的另一双眼。

一双来自……

千年后的眼。

这是主人留在这里的一生,也是……

主人留在这个世界的,跨越一千余年,终于传达到另一个人的眼里的。

他用一生写成的情书。

他不知道他来自的那个世界是怎样的,可他一天天地阅读着、揣摩着他留下来的东西直到深夜。终于,他用他的余生将你做过的事情一一展开,终于,它变成了他想要的模样。

而在那之后,他已然苍老,便辞官。他走遍了这个世界,去被那些大好的风光所感动,将它们用画作记录下来。他笔触细腻,徐徐道来,一笔一划,丹青书法,描绘一封传递到千年后的情书。

他用心盛满了爱意与思念,于是他的生命与画作,也满溢着温柔与幸福。

他曾成为他的救赎,而他,则成为了他的星星。

他们之间隔着数千的光年。于是他便跨越时空,让他看见了数千年前的星光。

让他看见了他幸福充实的一生,与最缠绵悱恻、却又坚定绵长到跨越了时空的爱意与思念。

没有任何人能从史书中找到他们相爱过的痕迹。直到数千年后,他来到了这家博物馆。

并在这一刻,看见了抵达他眼底,所有世界所有时空只有他能够看见的星光。

荣浩宇听见自己的喘气声,和胸腔的鼓动声。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破风箱,里面装着巨大震颤的火山,正在一抽一抽地爆发、熔岩撞击着他的心脏。

他看见自己的视野模糊。所有的画在那一刻汇聚起来,成了一个人的一生。

头开始疼得要裂开。他突然转过了身。

他开始奔跑。

急速地奔跑。

他在长廊里奔跑,无数的画作汇成彩色的川流在他身边闪过,仿佛几十年的风景就这样在他的身边飞速地流逝过去。几十年的人生是那样短暂,千年的时光却是如此漫长。他跑得过挂满画作的走廊,却跑不过与他相隔的千年时光。

他跌跌撞撞,越跑越快,一切的速度都只为抵达那长廊的终点,那唯一的纯白的展厅,那唯一的,光线明亮的地方——

主人的画像。

终于,他停在了那里。

并缓缓地抬起头来。

洁白的墙壁上,是那个人的画像。这是一个古怪的房间,白色的大理石地砖,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高高的穹顶,被镶在玻璃画框里的,足足有一米余高的画像。

他看见了画像里的人。

在那一瞬间,一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声音。

画像里的年轻人穿着蓝衣,抱着画卷,如瀑黑发束在脑后,温柔地凝睇着他。

那是来自一千年前的,他最熟悉的面庞。

他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呼吸。

画像被玻璃间隔开。他看着那幅画像,看着这最真实存在着的未来。

那幅画像。

那个人。

他永远无法伸手触及的纪念碑。

无数细微的阴影从墙壁与地板连接处伸了出来。它们向着中间的青年,如无数的锁链或灰泥般袭来。

而青年却只是呆呆地注视着那幅画像。他将双手放在玻璃上,从覆住年轻人抱着画卷的手,一直往上。

他触碰着年轻人的面庞。

玻璃里的年轻人依旧温柔微笑着,目光像是跨越了千年,看着千年后前来赴约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