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Pierce·(第2/2页)
许多时候,我都只把自己还当成布伦海姆宫的副管家,照常地按照我死前的生活轨迹度过着每一天——死亡对我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巨大。一开始难免会有的震惊与悲痛过去之后,除开对丝毫没有表露出悲伤之情的爱德华的失望以外,我发现我只是换了一个更自由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会老去,也无需浪费时间在人情交际上,想工作时,我便溜达着去监督仆从们的行为,大声地在他们耳边嚷嚷着我早就想责骂他们的话,而不必担心被他们在背后议论我为人不够公平;想要放松时,我便离开宫殿,在花园中陪伴着波斯维尔先生,欣赏着布伦海姆花园每一日都有着微小变化的美景。我能按照我的心意举止,按照我的心意说话,不再担忧会有人认为我太过阴柔,太过矫揉做作,不再担忧指指点点的手指有一日会转向我。
当然,就像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放下对爱德华的感情,即便我发现我的死亡对他而言甚至算不上一个打击。我仍然喜欢看着他如何日复一日地履行着作为管家的职责,就像我还活着的时候跟着他一同在布伦海姆宫内做事一般。有时,我会在他批评伍德,那个取代了我的副管家,时偷乐一会,甚至偶尔会跟着他一同进入仆从专用的洗澡间——别担心,鬼魂没有任何的感觉,这是令我十分失望的一点,我最多能做的时候就是在角落中悄悄地注视着他。我的存在能消融蒸汽,让视线更为清晰,倒是一个不错的优势。
因此,在新来的马尔堡公爵夫人来到布伦海姆宫之前,我就已经从仆从的口中得知了她的存在。甚至还包括她在与马尔堡公爵结婚以前在伦敦闯下的祸。美国出身,家教粗鲁,光是这两点便足以抵消英国任何一个庄园中的仆人对于自己女主人的尊敬。不过,大家都知道公爵是为了她会带来的嫁妆而迎娶她,因此,他们只祈祷这是一个宽容且大方的女主人,能够让布伦海姆宫招满足够的人手,减轻他们的负担。至于爱德华,他太热衷于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古板而又固执的男人,就跟他的前一任布伦海姆宫管家一般,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对新来的公爵夫人表现得有多么友好。
他的内心并无恶意,我知道,他只是太过于害怕被人发现他的与众不同。
然而,就像我想象中的,平淡的婚后生活并未在布伦海姆宫中上演。
别误会,我说的并不是公爵与公爵夫人之间的争吵,尽管那实在是有趣极了,爱德华汗流浃背,又气又急地在门外把守,生怕有仆从会听见的模样着实可爱。只是争吵在贵族中并非十分罕见,而爱德华当管家的时间又已太久,早便忘记了仆从比任何人都更能了解布伦海姆宫的构造,知道如何找到最佳的偷听角落。那些争吵被仆从们在楼下一次次活灵活现地重现着,只是避开了爱德华与那个贴身女仆,安娜·沃特的眼目。这不能增加他们对公爵夫人的好感,但至少能看见惯来高高在上的公爵被气得火冒三丈,也足够令他们快乐。
真正让布伦海姆宫内的生活变得不同寻常的,是公爵夫人的与众不同。
我几乎立刻就发现了公爵夫人有着能够与鬼魂进行交谈的能力——譬如说死去的老夫人,尽管我看不到她在哪儿,却能认得出她的声音——我还甚至知道她身边也跟着一个类似于我一般的存在,慈善晚宴的节目上,舞台空荡荡的屏风后所发出的声音就来自于那个我看不见的鬼魂。她的能力让我终于了解到了鬼魂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不得不遵循的法则,也明白了我并非是孤单的——不止只有生来背负着罪恶的人们会被迫留在生死的夹缝之中,就连尊贵如同曾经的老夫人也会遭遇类似的命运,这让我感到了几分宽慰。
直到那时,她的这份能力还并不足以让我想要结识她,只是让我庆幸她还无法看到我。
真正改变了我的想法,让我开口向她讲述我与爱德华故事的,是因为她在那场在我看来的确十分成功的慈善晚宴结束后的第二天,成功地在爱德华的房间中找到我时,冲我喊了一句:
“我知道你当年与爱德华相爱的事实,喜欢上一个男人并不是什么罪过,你不需要担心我会因此而对你有任何批判。”
你们或许会以为令我改变主意的是后半句——是她开放而平等的态度。不,在布伦海姆宫工作的十年中,我了许多图书馆中的藏书,那些经典而隽永的文字令得我明白了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同时并存思想超前与落后,视野开拓与狭隘的人群。前一种,就会如同公爵夫人这般,认为同性相恋并非是一种罪过,甚至是这世间最为正常不过的事情。后一种,就会如同大部分我所认识的人们一般,认为同性相恋是天理不容的过错,活该在地狱永世燃烧。真正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前半句。
我并不知道,爱德华与我是相爱的。
一直到死前,一直到死后,一直到23年之后。
我都以为,那11年的爱恋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