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Isabella·(第2/3页)

矿车缓慢地动了起来,而与此同时,派崔克动手了,清脆的枪声在矿洞里被无限放大,恍如平地一声惊雷,那士兵缓缓倒了下去,像是黑白电影里的慢动作,伊莎贝拉骇然地向派崔克看去,却只发现他脸上有着某种决然的狠意——

可一个士兵倒下了,有更多的士兵正从顶上跳下,“派崔克,上去,”迪克兰高喊着,端起了自己的枪。赶在矿车彻底驶入那狭隘的隧道以前,派崔克滚进了伊莎贝拉所在的矿车里,两人就如同罐头里的沙丁鱼一般紧紧挤着,分不清你我,分不清手脚,分不清躯干。她的手背上突然洒落了几颗雨滴,湿润地在紧贴的肌肤上晕开,那是一个从未杀过人的少年的悔意,他以为自己射出的第一颗子弹拿下的会是祖国的敌人,却没想到自己为了祖国的敌人杀害了自己的同胞。

黑暗刹那间袭来,淹没了所有的一切,远比任何伊莎贝拉见过的暗夜还要漆黑无光,然而这黑暗无法吞噬现实的呐喊——伊莎贝拉多么希望它能这么做到——清晰的枪击声连绵不绝地顺着存在了上亿年的岩壁传入她的耳朵,又迅速变得微弱。几秒后,她心中突然响起的康斯薇露那带着哭腔的惊呼证实了她最糟糕的想象。迪克兰——伊莎贝拉默念着这名字,掌心里的男孩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他也猜到了,如此才会带来骤雨般滴落的泪水。

油布在矿车后拖着,发出呼啦的声响,伊莎贝拉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更别说扯起那油布罩在自己的身上。地面在飞快地接近,很快,他们便冲入了繁星的夜晚,就连昏柔的月光此刻在她盈满泪水的眼里,也如同阳光般刺眼。负责将矿车拉出的人惊呼了一声,显然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拉出两个大活人,带着手套的手拽着挂在巨大轮滑组上的铁索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下一秒,他就被枪支敲晕了脑袋,歪倒在地上。

伊森出现在他的身后,先上来将派崔克从矿车中拽出,再前去解开罩在温斯顿矿车上的油布,“迪克兰呢?”他随口问了一句,却让正准备将伊莎贝拉从矿车中拉出的派崔克僵住了。

“伊森,迪克兰他——”

伊莎贝拉刚想说出真相,无论那有多么难以出口,派崔克却换上了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抢先一步说话了,“他要按照原计划,稍后再与我们汇合。”

伊森没有起疑心,继续去帮助温斯顿。而派崔克微微地向伊莎贝拉摇了摇头。这个孩子无法承受打击,他的双眼分明在说,就让他暂且在虚假的谎言中多活一会,至少到这一切都结束。

是的,这一切还没结束呢。

鬼魂的私语在耳边响起,地面上的士兵已经得到了警告,他们必须马上就离开。伊森牵来了那两匹马,他与伊莎贝拉共骑一头,而温斯顿与派崔克共骑一头。风声呼啸着穿过她的头发,她的双眼,穿过身后被抛下的小镇,道路,还有塞西尔罗德斯的坟场。飞驰着,他们在平坦而荒凉的南非大陆上飞驰着,从在那幽暗的厨房中清洗着油腻的陶盘,到此时此刻,仿佛只过去了一秒,又仿佛过去了成千上万年,可对迪克兰——那个伊莎贝拉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的孩子而言,就仅仅只是生命中倒数的十几分钟罢了。

“再见了,勇敢的公爵夫人。”

道别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伊莎贝拉扭头看去,却只能看到在夜色中消融的笑容,飘荡在她面前的鬼魂一个接一个地在夜色中消逝了——这些最后留下的鬼魂的心愿也完成了,那些被藏在地底的秘密终有了重见天日的一天。伊莎贝拉正向自由奔去,而他们也终于能坦然接纳终焉的到来,犹如坠落到地球上的流星原路返程般,他们像虚无的烟花一样,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逐渐上升,上升,超越了高山,超越了天空,超越了她的视线,最终隐没在闪耀的群星间。

“再见了。”伊莎贝拉低声说道。伊森掌着缰绳,因此她得以抬头注视着夜空,注视着犹如悬挂在巅峰之上的皇冠般的银河,注视着那些曾经活着的人们逐渐远去。如果这个夜晚能以此作为结束多好,她低声祈祷着,如果这就将是越狱故事的结尾——

可现实不是童话,现实永远延续,现实永远残酷,现实是从身后传来的枪声,破空而过的子弹声告诉着他们追兵接近了。越狱故事还没有走到结局,它仍然在激烈的继续着。

伊莎贝拉费劲地拔出了伊森背在背上的□□,他们这一对实在是糟糕至极的组合,伊森不是一个熟练的骑手,也不是一个冷静的骑手,而伊莎贝拉也并非什么神枪手,她甚至根本不会使用这柄□□。在伊森扯着嗓子的指导中,她好不容易开了一枪,然而错误的握枪方式让她的手被后坐力震得发麻,几乎都无法抬起。电影里那种仿佛无论是谁拿起枪都能准确无误地使用的情形,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发生。

于是,他们只能逃跑,拼命地向前逃跑着,希望运气能保佑他们不被击中,希望某种冥冥中来自神明的护佑能让他们逃脱。他们始终沿着铁路前进着,这是苍茫大地上他们唯一的指路标,随意地偏移路线很有可能导致他们误入一大片还尚未经过人类开发的土地,他们什么也没带——食物,水源,保暖的衣服,根本没法在野外生存下去。

然而,如今似乎他们的选择只剩下了两个,要么死在德弗里斯的枪下,要么死在野外的猛兽嘴里。她受伤了,伊森也受伤了,她无暇顾及温斯顿与派崔克,也许他们也受伤了,这让他们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德弗里斯与他的手下也因此而步步逼近着,就像紧紧追逐着将死猎物兀鹫一般不放松。伊莎贝拉几乎可以感到死神的呼吸在自己的后脖颈喷出,似乎只要她一扭头,就可以看到德弗里斯的嘴脸在自己身后阴森地笑着。

难道这是无法避免的结局吗?她听见自己绝望地如此问道。在她眼前闪过的最后是阿尔伯特深情的面庞,他紧紧搂抱着她,共同沉溺在那无与伦比的快感中。至少我有那一天的记忆,她想着,如果我注定要死在这儿,至少我有那一天的记忆陪伴着我。

不,伊莎贝拉,你不会死在这儿的。

康斯薇露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伴随着一声枪响,然而方向不对,枪声是从他们的正面传来的。难道德弗里斯带着人包抄了他们的路线,伊莎贝拉昂起了头,眯着眼睛企图看清前面发生的事情,经过在地下的半个多月后,她的视线似乎退步了不少。有什么正在向他们高速地疾驰而来,如同一颗金色的星星,不,不是的,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