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2/2页)

“不许你这么说她!”元怿怒视着崔光。

“事到如今,是四王爷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崔光冷淡地道,“旁观者清,这些年来,胡太后根本就没真心对过你,只是利用你、玩弄你,到了这生死关头,四王爷也该看明白她的心了。”

元怿的两行冷泪夺眶而出,崔光的话,像刀一样,刀刀命中他的要害,这么多年,他的痴情与执念就这么付之流水,甚至未曾在她的心底打起一个涟漪。

他的真心算什么?他的守护算什么?他这么多年的陪伴又算什么?他用一生也温暖不了那颗冷酷的心……

既然付出了一生的心和力,你还要我的命,那么,你一起拿去吧,容筝!元怿再不说话,拾起短刀,向项间用力一抹……

隔着牢栏站在元怿面前的崔光看见,死时,元怿双目圆睁,俊美的脸庞上仍残留着一丝缱绻和不放心。

三十四岁的北朝第一王,一生被情所伤,似乎从来没快乐过一天,他爱的女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元怿为她付出的,除了这三十四岁的高贵生命,还有十二年的青春、十二年的鞠躬尽瘁,以及一片锦绣前程和被天下人敬重的声望。

凌晨时,元怿的死讯刚刚传出,京城大悲,不少百姓和外国使臣,都痛哭失声,元怿清正能干的官声、威望和形象,整个洛阳,不,整个北魏,也无出其右者。

胡容筝的眼睛被泪水弥漫了,从元爪迟疑的回答中,她感到了不祥之气。

仅在几天前,元怿刚刚向她说过,这世上最后一个深情痴爱她的人,就是元怿。现在,这唯一的人竟也身负重伤、命在垂危。

“太后陛下!”见天色微明,元叉又厉声催促道,“皇上已经在北宫等候陛下,请陛下速去!”

“朕若不去呢?”胡容筝的眼中射出逼人的光芒。

“陛下何必与臣相持?”元叉的声音中毫无退让之意,“陛下,臣如今带甲十万,严密控制着整个洛阳城。洛阳胡司徒府、清河王府、永乐宫显阳殿,现在统统在臣手中!”

见元叉竟然以自己娘家、元怿和小皇帝元诩的性命相要挟,胡容筝心中悚然,她深知元叉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如果自己再不退一步,恐怕他真的会不顾一切,做出一些出格的反常举动。

胡容筝颓然站起,举起手中腰刀,猛地向元叉掷去,骂道:“逆贼!这些年来,朕待你不薄,不但将同胞妹妹嫁给了你,而且将你一路提升,提拔至领军将军的高位!你平素在洛阳城的薄行过失,都由言官们奏入,朕却只是将你叫来训责了事,从未加以深责,你不但不心存感激,还恩将仇报,带兵逼宫……”

“陛下!”元叉避过了刀锋,冷笑道,“陛下错了,元叉若不是念着陛下的旧恩,今日太后陛下和皇上的性命早已不保!”

“哈!那朕还要多谢你的活命大恩了?”胡容筝咬牙切齿地讽刺道。

“陛下,臣并未夺宫篡位,臣只是想除去把持朝政、素有谋反之心的元怿!”元叉一挥手,清凉殿门前顿时站满了铁衣神武队的佩刀侍卫,用威胁的口气说道,“现在,臣已经骑虎难下,为了保全自己,臣已经横了心不顾一切了!”

“元怿怎么了?”胡容筝似乎已经闻见了一股血腥气。

“他死了!”元叉索性告诉她真相,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

胡容筝眼前一黑,向后倒退了两步,跌坐在妆台边的软凳上。

在这一刻,她才真实地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来,一切危难的时刻,都有元怿和她在一起共同面对,共进退、同担当。而现在,连元怿也无法自存,她又如何来面对凶残狡诈的元叉呢?

平生第一次,胡容筝尝到了既痛又悔的滋味,元叉早有异志,元怿劝诫过她们那么多次,她却都置之不理。

事态发展到今天这种无法收拾的局面,她胡容筝责无旁贷。多年独权专政,养成了她刚愎自用的性格,如今,她完全是自作自受。

“你想怎么样?”胡容筝的声音中不由得闪出了一丝惊恐。

“臣别无奢求,请太后陛下速颁诏命,任臣为执政大臣!”元叉志在必得,毫无滞涩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胡容筝睁开眼睛,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字:“可!”

殿外的喧腾声音已渐渐平息,几名侍女被推了进来,她们拥着脚步踉跄的胡容筝,向僻在一角的北宫走去。

刚刚进入北宫的大门,门外就传来了落锁的声音,胡容筝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余生,将会在这幽森的北宫中度过了。

她缓缓回过头来,恰好看见脸色苍白的元诩正支颐坐在一张黑檀木桌边,他的神情、姿态,酷似已故的宣武帝元恪。

一种极度的悲痛和愤怒充塞了她的心,她紧紧握住椅背,在满殿黯淡的光线中,从心底爆发出一声惨烈的长叫:“不!一切远未结束……朕将会尽诛元叉等人,为你复仇!呵,元怿,你本来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安慰,我却会一夜之间就毫无防备地失去了你……而这都是我的错……”

天将亮了,窗外的风声却忽然转急,胡容筝怔忡地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恍惚地想着,这么多年,大魏的朝纲由她一手把持,天下却兵祸频连,自己又被元叉逼迫如此……自己,到底是不是个成功的能胜任国事的专政者,还只是个过分自傲的女人?

元怿之死,自己难辞其咎,可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曾经,年少时的胡容筝,自负精通经史、才干出众、冷静沉稳、深思熟虑,而什么时候起,就成了这么一个自私冷酷、刚愎自用的人?她到底是专于旧情、神志恍惚,还是天生冷血、吝于付出?她到底是为情所伤、行为无法自控,还是极度自恋,以致一个接一个地伤害了生命中那些善良多情的男子?

没有人能告诉她。

殿外,潇潇夜雨落得正急,永宁寺的铃铎正随着急雨摇荡,声音响亮而悠长,凄凉而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