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番外三 ...(第2/3页)

她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像两排羽毛小扇,时不时轻碰着下眼睑,似在斟酌什么。

“二姑娘你也瞧见的,那几位大意出错的内卫武卒,最小的那位比你还小些。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初次担当大场面上的差事,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立个大功,虽是狂妄高估了自己,也造成了些许不好的后果,可人不轻狂枉少年,不是么?”

岁行舟笑笑又道:“他们如今年岁小,又只是武卒,犯点小错,只要能长经验记性,对将来只好不差。若等他们到了像贺大人这般年岁、地位才第一次出错,你想想那后果该有多吓人?所以这次既有惊无险了,咱们这些前辈也就大量些。江湖人不都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么?说不得将来风水轮流转,我不小心犯了什么过错连累他们呢?是吧?”

贺渊听得微拢了眉心。这岁行舟是伤到脑子了么?讲的是通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道理?

赵荞却摸了摸下巴,啧啧颔首:“有道理。虽你鸿胪寺主要职责是外事,但总归是在京中当值的时候多,与金云内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将目光转向贺渊。

“贺大人,要不你给行舟兄立个字据吧?就写,‘金云内卫欠岁行舟人情一次’。得加盖你的官印。我呢,就做个居中的见证人。若他将来有什么小过失落在你们手上,凭欠条你们就放他一马,成交么?”

贺渊真是用尽所有理智才忍住没送她一对大白眼。

他疯了么给岁行舟写这么张不着四六的欠条?还加盖官印?金云内卫左卫总旗的官印,是能随便盖的?!

这姑娘一天天的,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怎么就对岁行舟维护至此呢?

不知为何,贺渊越想越堵心,最终没忍住脱口轻讽:“赵二姑娘确定能做这见证人?听闻你在书院就读三年,结业时却门门功课白卷,便是我依言写了这欠条,你确定每个字都能认得?”

说完这番话,贺渊立刻就后悔了。有点想将自己的舌头嚼吧嚼吧吞了。他平素待人虽冷淡疏离些,却从未有过这般尖酸刻薄的失礼前科,不照镜子都能知自己此刻必定面目可憎。

“贺大人……”岁行舟开口太急,剧烈咳嗽起来,扯痛了后背的伤口,脸色立时惨白。

贺渊心有不忍,遂上前替他拍拍顺气。同时心虚愧疚地看向赵荞。

赵荞站在原地没动,不咸不淡地迎着他的目光笑道:“好吧,既行舟兄都不计较,那这事就到此为止。我也不会说出去的。走啦。”

她那红唇轻扬、笑意平和模样让贺渊心头蓦地揪紧,没来由地生出一空恐慌感。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对真正对他笑,可笑意根本没达眼底。

善睐明眸目射寒江,极冷,像筑起了道冰墙。

*****

十二月十四黄昏,冬神祭典三日典仪全部完成,圣驾仪仗启程回京,随驾观礼的京中各家也纷纷离开溯回城。

贺渊忙忙碌碌安排好公务上的后续事宜,又让命下属同僚们低调护着受伤的岁行舟回京,他自己却滞留在溯回。

因为赵荞留在溯回城内没走。

他还没来得及当面向她致歉,所以也不能走。

十三那日黄昏赵荞走后不久,岁行舟就告诉他,这姑娘是天生没法子识字,不是她自己愿意不学无术的。

那时贺渊才知自己的话多伤人。

之后赵荞再没来探望岁行舟,贺渊公务也懈怠不得,便没个合适的机会向她道歉。

这愧疚悬在心头,无端端让他慌得没着没落的,讲不出个什么道理,总之就很烦躁。

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着胸腔,难受得恨不能揪光自己的头发。

十二月十五是个大晴天。雪后初霁,碧空如洗。冬阳照耀着残雪,让这座衰败数十年的古城显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清丽。

贺渊一大早就出现在赵荞临时居所的门口,赵荞出门的瞬间就瞧见他了,却连个寒暄的机会也没给,带着两名侍女兀自走在了前头。

贺渊便沉默地跟上。

到了城中大街,赵荞驻足,揪着眉心回头瞪人:“你跟着我做什么?”

见她终于肯给个正眼,贺渊也顾不得周围人来人往,认真执了歉礼:“大前天是我失言冒犯,特来当面告罪。请赵二姑娘原谅。”

语气虽平淡,态度却十分诚挚。他是诚心诚意向她道歉的。

赵荞以一种古怪目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看得他忍不住绷紧了周身,甚至屏住了呼吸。

“岁行舟告诉你了?”她笑笑着摆摆手,“行啦,这事我接受你的道歉,你该干嘛干嘛去,不用放在心上。我就是当时有些气,睡一觉就气过了。毕竟你又没编假话污蔑我,我认识的字加起来不超过十个。”

语毕大步离去,背影看起来洒脱极了。

如此轻易就得到谅解,这并没有让贺渊如释重负,反而更堵心了。

他怀疑自己可能出了什么毛病。

居然更希望她像之前那样,毛炸炸跳脚指着鼻子痛骂他一顿。

*****

一整天,贺渊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她先去了一家专替买卖双方居中牵线赁售房宅的商行,没多会儿就被笑容满面的伙计毕恭毕敬送出来,显然是个痛快豪爽的买主。

中午她随意在长街寻了一家街边小食摊子吃饭,竟莫名其妙就与摊主大叔一见如故般热络攀谈上了。

贺渊就坐在与她隔了两桌的地方,点了与她一样的“肉酱面”。可他清楚地看到,摊主大叔给她那碗面多浇了满满一整勺肉酱。

而她临走时,也让阮结香偷偷往大叔放在灶头收钱的竹筒里多丢了两枚铜子。

这是京中关于赵二姑娘的种种传言中不曾被提及的另一面。

亲切随和,能体察别人于细微处给予的善意,并不动声色地温柔回报。分明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

之后她在街上胡乱逛了许久,进了好几家铺子,又接连向好几个路人打听了什么事,然后就往回走了。

约莫是有些不耐烦,她总算再度搭理跟在后头一整天的贺渊。

“别跟着了,”赵荞单手叉腰,无奈的揉着太阳穴,“我江湖儿女言而有信的,说原谅你就是真的原谅你了。不过就是话赶话下了我点面子,不是多大事,我原本气过就忘了的。你总这么黏黏缠缠地跟着,我想忘都忘不掉,你这不是存心让我不痛快么?”

贺渊稍一沉吟,平静道:“我不是黏黏缠缠的人。只是还有件事要说。”

“讲。”

“就是之前那件事。请你千万别说出去,可以吗?”

“那天当着岁行舟面,我不是答应了不会说出去的么?”赵荞疑惑地挠着额角,有些怀疑自己的记性了,“难道我没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