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花季(第8/16页)

见她没有答应,他一时也没有出声,只是呼吸有些急促。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在刹那,林尧先打破了沉寂,“你还好吧?”语音清朗,咬字清楚,带着安抚人心的慰藉与沉稳的气息。

忍了好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肆意流淌了满脸。她没有吭声,只是因为不愿意带着呜咽声说话,这样会把自己的脆弱全盘暴露在他面前,即使她很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这样巧,偏偏是他来为她解的围?

他走近了两步,那样近,近得几乎能看清他脸部的轮廓,他清澈的眼睛在暗夜中流转着微光,逼得她慌乱中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后背抵住了一棵树才停下来。

他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靠近,只是轻声说:“我送你回家吧。”

子言觉得再不回答就太失礼了,只得胡乱擦一擦泪水,含糊地“嗯”了一声。

寂静的马路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不轻不重敲在心上,再这样沉默下去不免有些尴尬,她不得已找了个话题开口:“你怎么来……”几乎就在同时,他出其不意地打断她的话:“段希峰是谁?”

“啊?”子言傻愣愣地呆住,她情急之下叫出的这个名字,完全是出于无意识。

林尧停下脚步,前面就是这段路的转角,隐约透出一点光线。子言忽然注意到他的身子站得笔直,像过分紧张而导致全身绷紧的模样,一只手一直藏在身后,姿势很奇怪。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眉头微微蹙起来,很好看,然而很凝重。

子言发现这样发呆地望着他极为不妥,急忙移开视线,垂下眼帘,低声回答道:“东区中学的同学。”

他淡淡“哦”了一声,然后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我路过。”

子言半天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那句被截断的问话。路过?这答案令她摸不着头脑:他和她回家的方向完全是南辕北辙。

她带了一点揣测的心情抬头看他,正碰上他有些不自然的眼神,脸上蓦地一热,一颗心没有规律地狂跳起来,双脚不由踉跄了一下。

“当心!”林尧反应很敏捷,伸手扶了她一把。

两手相触间,他的手心温暖而潮湿,像是有点汗意,身上清爽的男生气息离她只有咫尺之遥。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这个秋天的夜里,天上并没有一颗星星,子言的心却绵延成了闪烁无数繁星的银河,无边无际地倾泄过来,像要把她淹没。

这条路途如此短暂,他的手掌还包容着她的手,肌肤的温度还清晰可辨,却虚幻得如同一场梦,顷刻就要清醒。

“我到家了。”子言看着地面说。

林尧的手忽然力道一松,脸上有恍然警醒的神色,就像之前许多次在校园里擦肩而过那样,他又变作一个陌生而遥远的人,与她无干的路人。

他没有来得及回答。

“小西!”母亲一向站在宿舍大院门口等她放晚自习的,今天可能等得有些着急,走到马路上来接她了,听声音好像已经走到这条路的拐角。

听见母亲的声音,子言下意识地快跑了几步,想一想,又回过头,说:“谢谢你。”

林尧的面容一动,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笑,轻轻点一点头。

第二天上早自习的时候,子言差点迟到,等她气喘吁吁刚刚坐定在课桌前,学校的巡查小组已经出现在教室门口。

好险!子言暗地侥幸了一把自己的运气,忽然发现教室里有小小的骚动。她慢吞吞抬头看了一眼,赫然发现今天的巡查员正是林尧,他正神清气爽地和另一个男生站在她们班门口准备清点人数。

子言下意识地拿书本挡住自己的脸开始晨读,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手里正夹着一支圆珠笔,笔头在空中轻轻点过,第七排、第六排……眼看就要点到自己这一排,她忽然把书本一搁,直视林尧,莞尔一笑。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对他微笑示意。

是答谢他昨晚的援手,没别的意思。子言在心里辩白。

林尧的手忽然就定格在半空,他的嘴唇微颤,眼神恍惚,显然有点心神不宁,半天才对同伴说了一句:“点到多少了?”那男生大惑不解地搔头:“不是你在点吗?”

子言伏下头趴在桌上,半天也没敢再抬头。

在校园里再遇见林尧,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

她帮许馥芯去教师办公室跑腿,推门进去的时候,林尧正背对着她伏在一张办公桌前写着什么。

子言无声无息走到他身后,极快地瞥了一眼。

林尧的字变化很大,下笔飘逸、潇洒,笔锋稍稍有点向右倾斜,还有点连笔,完全不像是个初中生的字。子言想想自己幼稚的字体,立刻涌起一股奋发图强好好练字的好胜念头。

像有心灵感应一般,他蓦然抬起头来。子言有些心虚地收回目光,抱起桌上那堆试卷,几乎要落荒而逃。

突然望见她,林尧仿佛也十分意外,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脸上也有点异样的尴尬。她的眼光顺着他手中的笔一直落到桌面的那本稿纸上,两个极草的连字就这样赫然跃入眼帘:小西。

子言傻傻地站在那里,心弦像被谁温柔地抚过。她的身后是一扇双开的玻璃窗,窗外一株合抱粗的樟树张开浓密的华盖,明媚的阳光从树叶的罅隙中洒下来,反射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细碎的金光密密织成一道让人睁不开眼的光线。

那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的欢喜。

像揣了一只小兔子在怀里,可以清晰地听见心里扑腾的声响,心从来没有跳得这样快过,也从来没有如此柔软而喜悦过,她的耳朵根子忽的一下就热了。

林尧把手中的笔丢在桌上,霍地起身,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一下被重重打开,有位老师正拿着讲义低头走进来。

子言立刻拔腿就跑,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后面追她。

这年冬天下了一场极大的雪,子言走在雪地里,积雪几乎没过了她的脚踝。

对南方的城市而言,下雪是件极为罕见的事。有一次她突发其想,对父亲撒着娇说,如果攒一瓶子雪存在冰箱里,等到来年夏季的时候,加点蜂蜜,洒上桂花,一定会是世上最美味的雪糕。父亲刮着她的脸蛋说,小西真是异想天开,南方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呢?

眼下居然是铺天盖地的一场大雪,子言欣喜若狂地迎着漫天雪花跑回了家。一阵翻箱倒柜过后,她找出了母亲装过白糖的一个空玻璃瓶子,偷偷藏进了书包。

中午上学的路上,雪已经快停了,子言穿着那双红色的高筒雨鞋,咯吱咯吱快活地踩在雪地里。